愚者的无限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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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间章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上)

间章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上)

太阳熄灭时,急剧坍缩的质量使得整个星系的引力暴走,行星横冲直撞,它首先撕裂了自己名为月亮的卫星,月球的四分之三解体坠落,摧毁了地表的一切,剩下的四分之一逐渐与行星建立了新的环绕关系,以16.3个自转日为周期环绕行星公转。

这是个漫长的过程,在这段时间里,外层大气消散,大地被撕裂然后抛上天空,岩浆淹没了海洋,沸腾的海水迅速蒸发——是的,这颗星球上所有的水都去了天上,与许多被引力抛飞的砂石一起,在距离地表1000公里的大气圈上凝结为一层冰壳。

这层壳就像是孕育胎儿的子宫,为世界保存了一线生机。

冰壳内的世界在经历了漫长的剧变后,逐渐稳定下来,不再极寒极热随机交替,也没有了时刻改变地貌的大地震与超级飓风,在数万年后的今天,它的地表气温约为零下172摄氏度,风力基本不会超过五十级,空气中除了二氧化碳和硫化氢外,还有了稀薄的氧,很适宜生命生存。

于是,爷爷唤醒了我。

我叫白,是我的族群中,已知的最后一个幸存者。

而我的族群,在久远的过去,叫做「人类」。

…………

白从坚逾钢铁的冻土上扣下一块石头,塞进嘴里咀嚼。

在这样的气温下,水是不存在的东西,它们与岩石冰结为了一体,所以吃土是为了汲取其中蕴含的水分,让体液保持平衡。

咔嚓~咔嚓~咔嚓~

噗!——

将嚼碎的土渣吐在地上,凝视着眼前的虚无,即便没有冰盖笼罩,这个世界也只有绝对的、永恒的黑暗。

太阳,是从出生那天起就不复存在的奇迹,他只能从爷爷只言片语的回忆中去想象阳光的耀眼与温暖,长久以来,他习惯了不用双眼感知世界。

穹窿之上,传来了低沉的,宛若雷鸣一般的声音。

那是月球掠过行星最近点时,冰壳在引力作用下的自我挤压,这种现象大约114天发生一次,每当这个时候,一部分冰壳会裂解破碎,坠向地表。

用旧时代的话说,就是‘下冰雹’。

不同的是,这种冰雹通常会有一座山那么大。

风,从天空压了下来。

白伏下身体,作出猎豹一般的,蓄势待发的姿势,闭着眼,聆听着风的声音。

冰坠开始了。

一座冰山向着他头顶坠落,他猛的窜出,手脚并用,在冻土上飞速奔跑,他身上好像背着什么巨大的东西,奔跑之时带起了巨大的风声……

轰隆一声巨响,冰山砸在了他刚才停留的地方,大地在震颤中翘起,然后翻覆。

这是至少十级的大地震,它并不完全是由冰坠砸出来的,也因为近月的强引力——就像大海还存在时的潮汐一样,不同的是,此时此刻,潮汐推动的不是海水,而是被冰坠重创的大陆架。

冻土破碎了,山峦倾倒,沟谷隆起。

他在这片像海浪般起伏的土地上奔跑,手与脚就像是勾爪,每一次都能刺破坚冰与冻土,牢牢的稳住身体,让他从一块破碎的土地上跳到另一块破碎的土地上,甚至是攀上正在坠落的冰山,如壁虎般游行,又在冰山即将坠地时高高跃起,攀上另一座冰山……

极度危险。

任何一次失误的代价都不仅仅是被巨大的冰山当场压成肉泥,更会在地震结束后,被深深掩埋进地下数百米的地方。

但为了种群的存续,他必须冒险。

无边的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抹红光。

那是剧烈地壳运动中,涌上地表的岩浆,它们从崩裂的大陆架中迸溅而出,如蛛网般流淌蔓延。

——这,便是白的目的。

他猛的调转方向,在地震与冰坠中朝着岩浆冲去。

微弱的火光映照出了他的身形,他确实如猎豹般精瘦、健壮、充满了爆发力,他赤身裸体,因为名为衣服的东西早就在时光的长河中风化,况且如果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你当然不必穿衣服。

因为长年不被阳光照射,他的皮肤有一种病态的白,浑身上下光不溜秋,背上背着一个足足高出自己三倍的,巨大的金属罐子,看上去不伦不类。

他敏捷的穿过天地间震荡的岩石与冰山,在迫近熔岩喷溅点时高高跃起,发出了一声充满喜悦的长啸,然后任由身体在重力的拉扯下坠落,连人带罐,栽入岩浆。

咕嘟~咕嘟~咕嘟~

波涛汹涌的岩浆中冒出一长串气泡。

金属罐噗的浮起。

紧接着下一刻,浴火的身形自熔海中翻身,他捧起炙热的熔流,开怀畅饮,然后肆意的在熔海上仰泳,小鸟朝天,如同戏水孩童一般拍打着‘海面’:

“芜湖!~”

“好耶!~”

这是发自内心的欢呼。

因为熔浆所蕴含的热能与微量元素正在迅速补充他的体能,他知道,自己一定能坚持到114天后的下一次冰坠。

我还活着。

所以人类没有灭绝。

…………

爷爷说,没有太阳,意味着宇宙中的一切都在冷却,熵增不可逆,世界终将迎来冻结,极度的混乱之后,唯有死神可得永生。

白不知道这是否正确,但他知道,这片大地上早已没有生机。

在很小的时候,他和爷爷居住在一处地下的熔洞里,那里的温暖让他度过了自己的童年。

可后来溶洞渐渐冷却了。

或者说,星球的核心,正在冷却。

他必须走上冻土,寻找热源——在运气不好,饿得不行时,就得前往近月点,挑战冰坠,因为只有冰坠时的剧烈地壳运动,才能将地心深处的火焰翻上地表。

他食火为生。

爷爷还说,他与过去的人类没什么不同,本质上都是沐浴阳光欣欣向荣。

阳光,就是火。

但是爷爷,也越来越虚弱了。

冰坠依旧在继续,熔海中波涛汹涌,白在舒舒服服的游了一会儿后,知道是时候离开了。

地震之时,因为岩浆的喷涌之力,熔海中是暂时安全的。

可一旦地震结束,这片区域会发生大规模沉陷,走慢了会被埋在下面。

白邦邦的拍了拍金属罐子,大声喊道:

“爷爷!爷爷!”

罐子的一面,磨损的屏幕亮起,先是一个充电中的图案,接着画面变成了白胡子老头的简笔画。

“我们该走了!”

地热为爷爷充了两格电,足够用上半年——如果不是电池老化太严重,其实能用五十年。

白胡子老头抖了抖胡子,然后屏幕上浮现一行字:

‘看后面。’

白向后看去。

熔浆在地震中流出了很远,照亮了半个世界,炙热的光映出了远方那些横插在翘起大陆架上的钢铁巨物。

“那是什么?”

‘那是星球撕裂时,坠毁的宇宙飞船残骸,本来应该埋在了地下,是地震把它翻了上来,你得抓紧时间去看看,能不能收集些物资。’

白一拍手掌,两眼放光道:

“啊!爷爷!你说……会不会有幸存者!?”

幸存者?

太阳熄灭与人类逃亡不知道是多少万年前的事情了……

爷爷还没来得及回答,白已经畅想起了美好的未来:

“爷爷!——她会不会是个女人!?——女人诶!!!”

“我有老婆了!”

“好耶!~”

“我有老婆了!”

“我要和她生孩子!”

…………

当冰坠与地震结束时,白已经背着爷爷攀上了新近隆起的一座山顶上。

近月点是一片面积约为300万平方公里的区域,这里的地貌每隔114天就会改变一次,白通常不会太过深入。

因为这片区域常年频繁的地壳运动,所以即便在平时,地质结构也过于脆弱,如果在外围发生沉陷一类的事情,他有把握凭借自己的敏捷逃出来,可要是过于深入……人始终还是无法与大自然抗衡的。

所以过去他都是在近月点边缘趁着冰坠发生时洗个火澡,然后迅速离开。

“远倒是不远……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余震。”

他握着一支金属钉,在爷爷的身上写写画画——纸和笔早就不存在了,就算有,在这样的环境中,他也无法妥善保存。

爷爷身上的这幅画,是地图。

从走上地表的那一刻起,不知道多少年,他始终在黑暗中长途跋涉。

一半原因是他需要持续寻找热源,让自己活下去。

另一半原因则是活着并不是生命的全部意义,还需要繁荣昌盛。

爷爷说过,在人类大规模外逃时,曾留下许多罐子,我就是从罐子里被唤醒的。

我,确实是世上已知的,唯一人类。

但我肯定还有同胞。

我要去唤醒他们、拯救他们,因为人与人之间,就是应该相亲相爱。

所以这些年来,他一边在冻土上‘找吃的’,一边按照爷爷留下的旧世界地图,去探访那些曾经的密封设施,以期能找到一个同伴。

每走过一个地方,他就会在爷爷身上做一个标记,久而久之,就画出了一幅新世界的地图。

现在,是他第一次,在爷爷身上,标记上近月点内的坐标。

“确实有危险,但这个险我必须冒。”

“残骸是被地震抛上来的,这里这么脆弱,它随时可能沉下去,它沉了,我就没老婆了。”

“况且探索近月点本来就在计划里,爷爷说当年月球碎片大量坠落在近月点中心,那里很可能被砸出来了一个直通地心的洞,如果能找到一条稳定的通路,以后我就不缺吃的了。”

“出发!”

“加油加油加油!”

白背起爷爷,小心的滑下山,顺着岩浆熔流朝残骸走去。

光线越来越暗,天地间仿佛在重归黑暗。

他有些不舍,因为这是他生命中,难得可以看到光的时刻——在以前,即便不缺吃的,如果路程近,他也会尽可能在冰坠这一天赶到近月点附近,只为看一看那熔岩喷涌时的微光。

太阳……阳光……也不过如此吧?

因为极端的低温,这些熔流最多燃烧半天就会熄灭,届时世界将充归黑暗,每当那个时候,白都会很失落,但是现在,他看着远方那堆残骸,心中充满期待。

同类。

老婆。

一堆孩子。

相亲相爱。

我还活着。

人类并未灭绝。

…………

当白的手指触摸到残骸的金属骨架时,它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接着大片残骸断裂坠落,在他面前碎成了一地尘埃。

唉……

心中叹了口气。

这些曾用来造就宇宙飞船的金属,也敌不过时间的风化,借着极其微弱的光芒,白大约看清了整个残骸的模样。

它已然千疮百孔,摇摇欲坠,大片的金属板被完全锈穿,只剩下了一个骨架。

白有过类似的经历,爷爷标记给他的那些,所谓万年不朽的密封设施,大多都成了这个样子,外壳朽坏,能量断绝,设施里确实有冷冻仓,可那些冷冻仓一碰就碎,里面不是已经炭化衰变的人类枯骨,就是枯骨碎裂后的烟尘。

他钻进残骸,上下左右张望了一圈,这里面,确实什么都没有了。

老婆也没了。

但就在这时,屏幕亮起,白胡子老人的下方出现了一行字:

‘往下走,船底有燃料仓,你或许能找到一些东西。’

白听从爷爷的话,小心翼翼的顺着残骸往下爬,大约半小时的工夫,他终于找到了那个燃料仓。

墙壁轻轻一推就碎了,与之一同碎裂的还有燃料仓里的燃料棒,它们原本应该是垒在一起的银白色小瓶子,但是……

当啷!~

有一根瓶子没碎,在清脆的掉落声中滚动,瓶身上还有已经变色的三角状辐射标志。

白眼睛一亮,竟然是果汁!

他迅速抄起地上的果汁,接着,残骸震颤……

不好,是余震!

要地陷了!

…………

人是没有办法与大自然相抗的。

当整块大地都开始崩坏时,除非你会飞,否则没有办法阻止自己与地表一同沉陷。

飞船残骸坠入了深渊,白在不断陷落的岩块上攀爬跳跃,有好几次他都快爬到地表了,可就差那么几米,就在他即将够到那块土地时,那块土地便崩解碎裂,轰隆隆的朝着他压来。

身体中的力气在迅速消耗,一旦他无法维持跳跃的态势,下一刻,他就将被大地掩埋。

老实说,他不知道自己被埋在下面后会不会死。

死亡是距离他很遥远的东西,在这个死寂的世界中,他已面对了无数的天灾,遭遇了无数的危险,他曾无数次伤痕累累又奇迹般的愈合,他想,也许我被埋入地下后不会死,而是耗尽体力陷入沉睡,然后在未来的某一次地震中被抛上来——就像那架残骸一样。

可那一天是什么时候呢?

一年后?十年后?一百年后?还是几千上万年?

我是最后的人类。

我是族群的希望,我对我的同胞们肩负着责任,他们还在黑暗中沉睡,等待着我去唤醒。

我不可以在这里倒下!

有一种激动的情绪在他胸中爆燃,如同火焰。

他并不知道,这种感觉叫做愤怒,因为人是在族群中习得喜怒哀乐的,而在他的生命中,举目望去,世间只有无边黑暗,永恒孤寂。

但愤怒,确实给予了他力量。

他咬牙,反手拧开了刚刚获得的,银色的瓶子,一仰头——吨、吨、吨。

泛着绿色荧光的粘稠液体冲进他的喉咙,在过去,这是宇宙飞船的燃料,而现在,它是白的营养剂。

味道酸酸的,还有点微苦,爷爷说,它的口感类似柠檬汁。

可什么是柠檬汁呢?

柠檬汁是一种果汁。

果汁好喝么?

你觉得它好喝么?

好喝。

那果汁就好喝,而且很有营养。

这个世界上已不存在任何水果与果汁,但它对白来说,确实很有营养,它能补充很多能量,让白跳出每114天就得挑战一次冰坠的限制,让他走得更远,进行又一次远征。

但是现在,白不得不将它全部喝光。

澎湃的力量自腹中腾起,涌向四肢百骸,他全身的血管都在微微泛光,肌肉开始虬结,然后炸裂般舒展开来——随着肌肉的舒展,他踏碎了脚下的巨石,身体高高跃起,如同火箭般直冲云霄。

如果你能一跃百千米高,那么会不会飞也就无所谓了。

他自陷落的地表之下跃上了天空,然后感觉到了迎面而来的狂风,那是一整座在地震中倾塌的山。

轰然巨响。

他被整座山狠狠地拍在了地上。

…………

白不知道自己在冻土的掩埋中挖掘了多久。

倒塌的山峰在地面上堆积成了一座丘陵,他被埋在里面,凭借着感觉,横向挖穿了丘陵。

黑暗的风中有一股硫磺的气息,所以时间应该不久,大概十几天吧,从地上抠起一块脆弱的泥土,咀嚼吞咽,这是冷却的熔浆岩,能稍微补充一些体能。

口感很干,吃起来脆脆的,除了没有味道,大体上就和爷爷说的饼干差不多。

风越来越大了,吹得人睁不开眼——睁不睁都无所谓,本来就什么都看不见。

他疲惫的靠在坚硬的冻土上,休息了一会儿,然后抱起自己被砸断的腿,两手一足着地,一瘸一拐的,在荒芜的大地上奔跑起来。

地陷时的搏命成功让他跃上了地面,虽然不巧撞上了一座倒塌的山,但至少是被埋在地上,而不是地下。

这附近还是很危险,他需要找一个至少不会突然山崩的地方,为自己疗伤。

人类并未灭绝。

因为我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