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5章 尽力
烈阳高照,草木葱茏,山间树影婆娑,与早晨相比,正午又是另一番景象。
醒来时,路明非被楚子航背着,正走在下山的路上。
“唔……师兄,我饿。”
路明非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扯着他那嘶哑的嗓子,有些可怜,又有些滑稽。
“嗯,我们去吃饭。”
楚子航脸上挂着浅笑,温和地安抚着师弟。
路明非眼睛干得发痛,眯着眼趴在师兄肩上小憩一会儿,醒后又迷迷糊糊地问:
“师兄,为什么把我丢在那种地方?”
语气像是想质问,却又不太敢,更多的是胆怯与后怕。
“想变强,总是要有付出的。”
楚子航沉默片刻,说。
“可你也没说可能会死啊……”
路明非委屈极了。
“想放弃了?”
楚子航问。
“我……”
路明非吞吐一阵,回避地问:
“师兄,如果我刚才真的掉下去了,你会救我吗?”
“会,但我不一定能救下你。”
楚子航回头看了眼路明非,侧脸严肃而凝重。
其实以他的速度,只要出手就肯定能救下路明非,但他不能告诉路明非,否则下次路明非就不会有那种绝境中危机感,效果会大打折扣。
“这样就能变强吗?”
路明非思索一阵,又问。
“突破极限是最快的方式了,平时我们体内的‘龙族基因’大部分都不表达,通常只有在绝境之中中,才会解开基因锁。”
楚子航回过头,解释说。
“师兄,我……我不想放弃,但是我怕……”
路明非唯唯诺诺地说。
“……其实我也怕,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比你好不了多少,只是在恐惧中前行久了,习惯了。”
楚子航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接着又说:
“我时常感到孤独,总想着能有个托付后背的人,毕竟无论是谁都有出意外的时候……想来想去,只想到两个人,一个是你,另一个是父亲,现在父亲仿佛消失在世界上一般,就只剩你了。”
在别人面前,楚子航已经没再用“爸爸”来称呼楚天骄,那样显得他还是那个需要依靠的孩子,转而用了更加成熟的“父亲”。
他眉宇间已经出现几分英气,相貌上与楚天骄重合的地方越来越多。
但归根结底,他还是个孩子,即便已经在成长的路上,也还是个孤独的孩子。
“我……我不行。”
路明非下意识否认,即便他不再认为自己是废物,但还没有认为自己到了能被托付后背的程度。
“你行,我们有过命的交情,我也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楚子航肯定地说。
“可是我就是个战斗力只有五垃圾啊……”
路明非低声反驳,他想回避这突如其来责任。
“弱小只是暂时的,品性最重要。”
楚子航摇头道。
“品性?我就是一个自卑的衰仔,劝都劝不动的那种。”
路明非嘀咕道。
“人在生死之间表露出的东西往往是最真实的,那天在高架桥上,你跑不动了,选择放开我的手,想让我一个人跑掉,哪怕你自己也在害怕得发抖,还记得吗?”
楚子航问。
“我只是觉得自己烂命一条,没必要师兄为我搭上性命。”
路明非说。
“你善良得令人可怜。”楚子航下出了定义,“后来我救过很多人,他们在绝境之中往往会揪住最后一丝希望,哪怕那样可能会断绝别人的希望,其中甚至不乏有同为卡塞尔学院学员的混血种。”
“你看上去很懒,其实最不愿意的就是麻烦别人,说不定你哪天要死了都会自己把自己埋了,省得别人嫌弃。”
楚子航少见地说了句玩笑话。
路明非没有说话,他无法否认,因为师还真说对了。
他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小时候被叔叔婶婶嫌弃多了,他晚上就睡不着,睡不着就瞎想。
为什么父母看都不来看他一眼呢?肯定是不要他了吧……
他就想啊,要不自己把自己装棺材里埋了算了,反正估计也没人在乎。
“师兄。”
路明非沉默很久后开口。
“嗯?”
楚子航撇过头。
“我尽力。”
路明非低声说。
楚子航一愣,随后点点头。
“嗯,加油。”
两人都没再多说,路上都在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楚子航背着路明非回了宿舍,两人一路上自然免不了成为别人目光的焦点。
楚子航对此依旧毫不在意,路明非已经习惯了些,再加上自己累得要死,同样也没有过多在意。
到自己寝室,楚子航将路明非放在边上一张空置的床上。
这是一间四人寝,却只住着楚子航一人,寝室内甚至有额外的厨房,角落里摆着小冰箱,都无不透露着这位杀胚的特权。
翻出两粒止痛药给路明非吃下,缓了一小会儿,酸痛感就消去大半,但依然有些难熬。
歇了口气,路明非才勉强能下地走路,身体的虚弱仍旧明显,可以实打实地感受到。
寝室里的厨房楚子航用得少,只是偶尔心血来潮或者没赶上饭自己做顿应付一下。
现在做饭肯定是有些晚了,饿极了的路明非也等不了那么久,楚子航就去食堂打了两份饭带回来。
好在路明非自己吃饭倒是没啥问题,还不用沦落到要师兄来喂的尴尬境地。
下午楚子航有课,路明非这次就没跟着师兄去了,吃过饭就回了自己寝室。
寝室空无一人,芬格尔也不知道干啥去了,他昨天明明说他没课来着……
路明非爬上床睡下,一觉就睡了两三个小时,醒来时止痛药的效果已经过去,又是浑身酸痛。
睁着眼,路明非望着天花板发呆,心绪飞舞。
“我尽力。”
回想着他对师兄的承诺,路明非有些茫然,仿佛温室中长大的小孩突然被丢到荒野,无所适从。
他真的尽力过吗?以前或许有过,但被打击两次之后,他遇到问题就总想着逃避,一味地退缩,再没尽力过。
唯有高架桥与悬崖上这两次,他算是真的竭尽全力,但那也都是迫不得已。
或许……我不应该像这样,被逼着才肯努力。
“……其实我也怕,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比你好不了多少,只是在恐惧中前行久了,习惯了。”
也许师兄真的只是普通人,光鲜的表面下是无数的付出。
真的要一直躲在师兄背后吗?师兄会失望吧……
路明非胡思乱想着,万千思维在脑海中结成一团,无数逻辑环绕其中,越理越乱。
挣扎很久,那名为决断的剪刀剪断所有思绪,路明非下床,从旅行箱中翻出《火袄真经》。
合上宿舍门,路明非凝视着这本腥红的古书良久,终于一咬牙,念起晦涩难明的咒语……
一如既往地痛,直冲灵魂,即便没有上次那样痛昏过去,依旧煎熬。
痛苦扭曲着视觉,路明非有些两眼发黑,仿佛有魔鬼将他的神经当做琴弦拨动,如潮水般起起落落,不断冲刷着他的大脑。
牙关紧咬,路明非喘着粗气,指甲在掌心压出了印,终于撑到这蚁噬一般的痛苦退去,长舒一口气。
酸痛消解,身上攀岩带来的伤口也已经愈合,哪怕是指甲上的小伤也已经长好。
路明非此刻仿佛卸下重担,感觉身体都轻灵不少,只是仍有些虚弱。
重新收拾好旅行箱,将《火袄真经》压在箱底,路明非走出寝室,像是下定决心,头也不回离开寝室。
说来也可笑,人懒散久了,想努力都得下点决心才行。
路明非来到练功房,打开灯,竹刀与钢刀安静躺在刀架上。
拿起竹刀,拔出刀鞘放在一边,路明非收敛思绪,循着记忆开始练刀。
拿起竹刀,取下刀鞘放在一旁,路明非屏气下劈,逐渐加速,昨天一下午练习的手感还在,挥刀的声音,基本没有杂音。
他长舒一口气,随后不再只是下劈,模仿着昨天的师兄,转换方向,同时手腕扭动,开始尝试砍、削、提之类不同类型的挥刀。
方向的变化以及手腕的扭动提高了路明非掌控刀刃的难度,这次有了明显的杂音。
路明非皱眉,摇头叹了口气,随后又继续练习挥刀,他对刀已经有了些许粗浅的理解,并不断加深:
挥刀的方向最重要,刀刃朝向要与挥动方向平齐,否则会有明显阻滞,同时由于刀刃偏转,对目标也无法达到最有效的杀伤。
挥刀时臂与腕的协调性尤为重要,协调好的话无论何时都可以保证刀刃方向准确无误。
挥刀时不仅仅需要使用手部力量,同时也要借助腰部力量,稳住下盘,从腿部发力,传到腰椎,扭动躯干才能挥出最为有力的一刀。
……
即便是粗浅的理解,也很难用单薄的文字表述,需要有亲身体验才能更好领悟。
路明非逐渐进入状态,挥刀速度虽然仍旧不算快,但也开始有节奏起来,逐渐有了自己的套路。
其实路明非天赋不低,无论哪方面都不低,只是从小被否定得多了,再加之没人在意,就容易摆烂放弃。
还记得小学是的一个手工作业,路明非凿出一只木碗,虽然粗糙,但在同龄人中已经算得上优秀了。
但婶婶对它的评价只有“丑不拉几”和“没啥卵用”,仿佛夸奖如同黄金一般珍贵,无论路明非如何努力都难求一毫。
很多时候,人一旦接受自己是废物,就很难走出来了,所以对自身要多几分自信,对他人也要多几分鼓励。
路明非有节奏地挥着竹刀,呼吸趋于平稳,脑海中则回想起师兄和他对练时说过的话:
“直刺在刀术中杀伤力最强,但很难命中,同时还容易给对手送出破绽,最好是先用震刀之类的技巧将对手的刀震开,使其进去中门大开无法回防的状态,再给予致命一击……”
那一刺还挺痛,正中他的肋骨,路明非记忆犹新。
气力已到尽头,路明非于是深吸一口气,屏息凝神,扎稳马步,迅速震刀,随后收刀蓄势,用上腰部力量,猛地一记直刺,动作由此戛然而止。
他大口呼吸着,竟也没觉得多累,反倒像是刚热身一般,竟有些兴奋,甚至涌起了莫名的爽感。
路明非收好竹刀,又将钢刀从刀架上取下,依旧沉甸甸的,不过不像之前那般吃力,甚至可以单手拎起来一段时间。
与之前双手拎得踉踉跄跄相比,突破极限带来的增强在此刻比较直观,能被明显感受出来。
当然,拎起来是一回事,想把这把四十多斤的刚刀挥起来还是比较勉强,路明非依然时常被刀带偏,稳不住身形。
路明非已经差不多明白师兄说的“发力”是什么意思了。
想要挥动这到且身形不乱,就必须借助躯干,尤其是腰部的力量,不能单纯地用手臂发力,同时下盘也得下沉,保证重心稳定。
他挥起来刀比昨天熟练许多,没在出现被刀带着到处跑的情况。
练发力比练挥刀吃力很多,路明非只练了两分钟不到就气喘如牛,不得不停下来歇息一会儿,随后练两分钟挥刀调息,接着继续练发力,循环往复。
练了有四十来分钟,路明非终于是没力气了,长出一口气,直接躺在地上,放空大脑,望着天花板发呆。
余光瞥到一个人影,路明非不想起身,头抵着地微微抬起,看清了门口的人,惊得立刻坐起:
“卧槽!师兄你什么时候来的?”
楚子航走到路明非身边坐下,笑了笑:
“刚来。”
“呃……”
路明非有些尴尬,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等会还练吗?”
楚子航问。
“练。”
路明非点头,他本来就还没打算停下,师兄一来就更不可能偷懒了。
“再歇一会吧,等会我指导你。”
楚子航道。
“好。”
路明非应了一声,挪到墙角,倚着墙休息起来,楚子航则拾起钢刀,扎扎实实的挥动,发出朴实无华的音啸声。
路明非看的羡慕不已,那快得看不见影的刀光仿佛在对他说:
“菜,就多练。”
路明非休息了有十来分钟,又拿起了竹刀,楚子航则在一旁指导:
“动作硬一些,太软。”
“可以不用停在同一个位置挥刀了,可以适当调整位置,在脑海中想象一个对手,他会动,你得追……下盘别乱。”
……
路明非正练得起兴,楚子航却不知何时拿起竹刀,从侧面向他刺来。
路明非愣了刹那,随后立刻想抽刀去挡,却已经来不及,即便师兄已经刻意放慢了速度,依旧直直地捅在了腰间。
“反应力和警惕性还是差了些,如果偷袭的不是我,你可能就出事了。”
楚子航摇头道。
“你得先能独当一面,我才能安心将后背交给你。
“师兄,我……”
路明非感觉有些抱歉。
“没事,可以练。已经不错了。”
楚子航安慰道。
“嗯。”
路明非点点头,看向师兄手中的竹刀,有些跃跃欲试:
“师兄,练练?”
“好。”
楚子航微微颔首。
“师兄,放点水,别真打啊……”
路明非挠着头弱弱道。
“嗯。”
楚子航点点头,已经摆好进攻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