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新军(万字)
由唐镇引路,只是片刻,二人就来到了位于大泽之畔的一处空地。
空地大约占地数百平,是一处天然的演武场。
二龙寨兄弟平日演武,便是在此处。
此时正值傍晚,自是无人在此练武的。
因而只有数十自称是来加入二龙寨的山下百姓。
只是瞧上一眼,余奉庆瞬间就察觉到不对之处。
演武场中这些人,气息绵长,身体健壮。
一看就不是寻常百姓。
更像是军中之人。
常年厮杀之人更是清楚,其躯体之上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
他自这些人身上,便就察觉到了此种气息。
如此一来,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这些人并非寻常百姓,而是官家探子。
大泽之中的情况,官府并不知晓,只能借此机会探知一二,而后再行出兵。
余奉庆看似五大三粗,实则心细如尘。
此刻并未表现出来。
而是直接上前:“诸位兄弟远道而来,投我山寨,本寨主极为高兴,哈哈哈。”
俨然一个豪迈的形象跃然纸上。
演技极为浮夸,可旁人瞧不出有何异常来。
在寻常人眼中,作为山寨之主。
好似就该是这种豪迈的性格。
幸好侧旁唐镇极为忠心,而且从不质疑自家大当家,这才表现的天衣无缝来。
“大当家言重,我等皆是听闻二龙寨替天行道之义举,特来投,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为首一人站出来道。
“诸位兄弟来投,是大喜事,今日我等不醉不归。”余奉庆转头吩咐:“唐镇,取酒设宴。”
众人不疑有他,可其中有两人面露难色。
“两位兄弟可有难处?”余奉庆见状开口询问。
“禀大当家,倒也不是大事。”其中一人开口解释:“我等兄弟二人本是拖家带口而来,这家人还在大泽,心有挂碍,吃酒实在心中不安。”
“那倒也是。”余奉庆直接开口:“唐镇遣人下去,将二位兄弟的家人接上山来。”
那人假忙阻止:“不用,不用,还是我等兄弟自去便是,一来不愿劳烦寨中兄弟,而来家人藏匿于极隐蔽之处,旁人难寻。”
余奉庆不假思索摆摆手:“那二位兄弟速去速回,切勿耽搁宴会吃酒。”
“好好,多谢大当家体谅。”二人连忙告辞离去。
如此轻松,这十数人对视一眼。
尽皆看出轻视之意。
心中暗想:“终是贼寇,警惕心竟如此低,而且轻信人言。”
如此,他们的警惕心也少几分。
余奉庆给唐镇使了个眼色。
二人相处数年,自然清楚其中的意思。
他不动声色的退去,片刻之后自寨子深处抱出几坛酒水来。
“各位兄弟,这可是大当家藏的二十年陈酿,各位有口福了,来多吃一些,今后大家就是生死相依的兄弟。”
劝酒这方面,他倒是有些本事。
众人不疑有他,直接举起酒碗大口灌下。
“倒也,倒也。”片刻之后,唐镇在侧旁开口。
随着话语落下,这十数人瞬间倒在桌子上。
“大当家这是何意?”侧旁唐镇此刻方才问出疑惑。
“他们是官府探子。”余奉庆直接开口揭穿他们身份。
“不可能吧,上山之前,我们是搜过身的,并未有官府信物。”唐镇有些不信。
“你傻啊,说了是探子,谁还将信物带在身上。”余奉庆上前猛地拍了他脑袋一下。
见他不信,余奉庆再次开口:“不信的话,你再去翻一翻,他们身上必然带着传信之物。”
果然,只是片刻后,唐镇就拿着响哨回来了。
“藏的还挺深,若非老子经验丰富的话,还真就找不到。”说着,唐镇将响哨递了过来。
余奉庆毫无意外之色,毕竟他早有预料。
此刻让唐镇寻出来,无非就是要服众而已。
山寨的确是他的一言堂,不过要保持这种状态。
他的威信和决策,便一次都不能有误。
一旦有了一次失误,好不容易树立的威信便会瞬间崩塌。
“大当家,接下来该当如何?不若我们……”有人说完,做了个割喉的手势。
“不用。”余奉庆摆手,抬头看向远方道:“留下他们,让弟兄们收拾辎重钱财,我们走。”
“大当家,我们如今兵强马壮,兄弟们也愿意效死力,就凭州府那一群酒囊饭袋还奈何不得我们,不若同他们战上一场?”
有人按耐不住,开口怂恿。
“时机未到,速速收拾东西,两个时辰后撤离。”
余奉庆积威甚重,只是一个眼神,就将不服之人给压了下来,不敢再言。
他如何不清楚,这一段时日的成功,让一些人生出了朝廷不过如此的豪迈之情。
骄兵必败,他们还有同朝廷一决雌雄的本事。
大宋朝廷对抗北辽和西夏,的确常年处于劣势。
可整个北宋一百五十多年,农民起义一直层出不穷,可也没能伤及朝廷根本。
不用说远的,就说十数年的西南三杨叛乱,还不是被狄青迅速平定。
更不用说他们这数千人。
狡兔三窟的道理余奉庆玩的极为明白,况且他也从未想过同朝廷硬碰硬。
后世伟人那一套游击理论,他学的还是不错的。
下一个地方早就物色好,只不过一直都没有告诉众人而已。
还是在鄂州境内,距离此处也不过一两百里而已。
换了地方之后,余奉庆该考量更重要的事情了。
那便是招兵买马。
在鄂州境内行事如此顺利,无非就是打了官府和氏族的一个措手不及而已。
若是他们有了准备,只怕就没有如此简单了。
氏族察觉官府庇护不住自己,必然会选择其它法子,比如深修地堡和招收护院。
他们若是不扩充自身实力,只怕今后难以行事成功了。
此事他早已想好,某本名著之中的设定,倒是可以借用一二。
数十年后的梁山泊的架构和口号倒是没啥大问题。
毕竟余奉庆最终的目的,不过是清除南方氏族势力,为赵薪创造一个有利条件。
而非是真正的改朝换代,再造天下。
故而,他这支队伍,并不需要严格而正确的制度。
他只需,在清除南方各大氏族势力之时,整个队伍保持住战斗力和凝聚力便可。
毕竟按照他同赵薪的打算,最终自己这个身份是要接受朝廷诏安,最终“死去”的。
至于他自己将命运交到旁人手中之类的话,余奉庆其实早就和赵薪谈论过。
在相逢的那一夜,二人提着酒水坐在山岗巨石上。
“时移世易,你就不怕人心变迁,来年我坐上那高位,也变了?”赵薪喝了一口酒转头问。
“学长你不是那种人。”余奉庆一口咬定。
“况且,按照学长你们所说,我就是一个心怀理想的愣头青,我只想来此世间一遭,必然不能让世界线如同原本一般。
这片土地下的百姓黎庶,不该一直遭受苦难的,既然我拥有改变这一切的能力和见识,就要去做,一定不会让自己后悔。”
说完,余奉庆伸出双手,似乎要上天揽星一般。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高声而和,随风飘荡在远方,似是去往了深空星穹。
要将自己的理想,说与那神人听一般。
若无赵薪,他会选择造反,将这个时代掰着朝自己的理想世界,缓步而去。
至于能否成功,不重要。
行百里者半九十,最重要的是脚踏实地,一直前行。
之所以放弃,并不只是单单的相信赵薪。
而是他的路子更为春风化雨,于百姓有益。
有些人为了理想,可以牺牲自身一切。
而有些人为了利益,可以牺牲自己的理想。
他余奉庆不愿成为第二种人。
“大当家,都已准备妥当,我们何时动身。”耳畔传来唐镇的声音。
余奉庆收敛思绪:“现在就走,夜长梦多。”
“这些人怎么办,还有山寨又如何处置?”
“营寨一把火烧了,至于这些人留着,给我们府尹大人,留一份重礼。”
余奉庆直接下令。
而后数千人搭上小舟,顺着大泽而去,身后一片火光通天。
探子们被下了药,此刻在火光的炙烤之下,也渐渐苏醒。
他们如何不知,自己等人被二龙寨给耍了,他们逃了。
终是他们大意了。
再一个时辰过去,属于州府的大船终于在回去的两个探子带领下来到此处。
领兵的都指挥使站立余船头之上顿感不对。
一路上行进的太过轻松,竟没有丝毫阻拦。
这点非同寻常。
要么是这二龙寨贼寇有恃无恐。
要么就是发生了意外。
在船只拐过一个湾后,通天的火光顿时映入眼帘。
“坏了。”这位都指挥使顿时明白了。
今夜只怕是竹篮打水了啊。
果然,在船只靠岸的途中,没有丝毫的阻拦,且岸上只有十数余人。
待得下船之后,便看见那十数余探子如丧考批,尽皆低头不敢视他。
“张三,怎么回事?”都指挥使只得带着怒意开口询问。
被点到之人,只得上前一步:“将军,是我等大意了,被贼人暗算,传出了错误消息,还请将军责罚。”
“废物。”都指挥使喝骂一句:“不过尔等罪责非是我定,待得回去后由府尹裁定。”
此间无人,官府被摆了一道,自然只能士气低落的打道回府。
……
西北大顺城,槐树军镇。
这处乃是厢军军属居所,赵薪此刻来到了此处视察。
想要瞧一瞧厢军的平日生活。
大多厢军都是前身为民,后没了活路叛乱,受到朝廷诏安后,方才入了军籍。
自五代之后,军籍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军籍是由传承性的,他们有个称呼,军中丘八。
幸好,有宋一朝,即便有军籍之人并未断绝他们科举之路。
倒是有机会能够脱离。
奈何厢军军属,本就是勉强过活而已,谁还有余钱给孩子读书。
因而有了所谓的丘八之后,还是丘八的说法。
训练新军的所在之地,就选在了槐树军镇不远之处,如今正在如火如荼的建设之中。
至于训练之法,不过是照搬后世之法而已。
毕竟他们将来是用火器的军队。
眼下的练兵之法,大多不适合。
前些时候,他就已经收到了余奉庆送来的第一批银钱。
饶是以赵薪,也不得不感叹南方氏族们的富裕程度。
就鄂州一地,余奉庆就给自己送来了三万贯银钱。
也幸好这个时代有交子的存在。
让运输不至于太过艰难,有西北五家商会出钱出力,倒是可以隐藏这批银钱的真正来源。
让他可以放心大胆的使用。
然而这又非长久之法,十万贯以内的银钱流动,倒是可以勉强解释的清除。
可一旦随着余奉庆在南方的动作大了起来,今后必然会超过这个数量的。
到时候再以交子流动,必然会被有心之人发现端倪。
这是一个破绽,要想堵上这个破绽,就要想旁的法子。
这法子赵薪早就想好了。
那便是海外贸易。
大宋的海外贸易一直都在进行。
两宋尽皆没有海禁,这是富宋的由来之一。
就这个时代,也就只有大宋有海上贸易的资格。
寻常国家,压根没有能力制造海船,更不用说培养人手,进行海外贸易,分一杯羹了。
若非河西走廊被西夏占据,手握两大商路的大宋,将更为富裕。
自然这也要本身实力足够,方能守得住。
海外贸易无论从哪种角度来看。
都必须插上一脚,否则今后他金手指具现出来的东西,也不好解释。
“哎呀。”有人痛乎一声。
而赵薪则感觉自己被撞了一下。
“你走路怎的不看啊。”一个有些稚嫩的童声响起。
他低头看去,却见一个光着脚丫的小娃儿正怒视着自己。
“是我不对,别生气,哥哥请你吃糖。”
说完便从荷包中掏出一块饴糖。
递给了身前的小男孩。
此刻他有些纠结,片刻之后艰难的开口道:“阿娘说了,不能随便要么生人给的糖,我不要。”
这时候有个妇人连忙跑了上来。
直接低头认错:“这位贵人不要动怒,娃儿还小,不懂事。”
妇人满脸倦色,发色枯黄,廋骨嶙峋,一看就是常年劳作导致。
赵薪连忙解释:“无妨,是我没看路,反倒是撞到了他。”
接着低下身子问道:“小娃儿,你叫什么名字?”
“二狗,他们都这么叫我,我爹死的早,没来得及给我取名。”小娃有些低落的道。
赵薪的手顿了一下,而后笑着开口:“方才是我没看路,这饴糖给你赔罪的,可以吃。”
二狗转头看向自家阿娘,见她点头后,这才高兴的收下饴糖。
“这位娘子如何称呼?”赵薪起身朝着妇人问道。
仔细再一看,这妇人年龄不大,最多也就二十五六而已。
可能是常年操劳,不细看竟像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模样。
见得贵人好说话,这妇人也没有放松下来。
他们为军籍,再加上丈夫已死。
没了依靠,想要将孩子养大,自然警惕些。
“妾夫家姓顾,他们都叫我顾家娘子。”
“顾娘子,类似你家这种情况,槐树镇多吗?”
“不敢让贵人如此称呼,槐树镇本就是军镇,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妇人没有直说,她应当是心有顾虑的,不敢说的太深。
谁能知晓这些通天的贵人,心中是如何想的,又是如何做的。
有些人也就下来做做样子罢了。
然后拍拍屁股也就走了,到时候倒霉的还是自己。
人生在世,什么该说,什么又不该说。
姑娘子早已明悟,她已经不是那个在父兄庇护下的小女孩了。
赵薪心中明白,就没有刨根问底了。
在大宋,又非是后世那个开放自由的时代,什么都能说。
见得赵薪没有离去,反而是要走进槐树镇,顾娘子有些吃惊。
“贵人这是要进去。”
语气吃惊。
赵薪笑了笑:“怎么,难不成槐树镇有什么规定,不让外人进入?”
“没有,没有。”顾娘子连忙否认:“槐树镇虽为军镇,可也并非什么重地,自是没生人不能进去的规定。”
随同母子二人踏入军镇,赵薪可以看到其中有许多身体残疾之辈,想来是因战争所致。
这次来槐树镇,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提前调研。
西北五家商会开设作坊,他想要将这些厢军家属招入其中。
一者知根知底,倒也不至于让作坊的秘密泄露出去。
羊毛衫的生意极为简单,除了纺织机外,几乎没什么核心技术。
最终肯定会传出去,但他不希望是最近一两年时间。
其二则是解决一部分军镇家属的就业生计问题。
解决掉这些厢军的后顾之忧,他们方会效死力。
毕竟这是一群诏安而来的兵油子。
于他们而言,只要能活下去。
其实到哪里都无所谓,毕竟他们大部分人,原本也不是西北三路出身的。
按照司马光非办事能力,只怕过几日练新军的布告就会发布。
且不说这家伙今后的立场,至少办事极为认真有效。
但凡能办事,在他这里都是极为有用的人才。
军镇大多是军户才会居住于此。
但凡有些余财,还有军官,大多不会落户其中。
槐树镇不大,却也五脏俱全。
除了军事气息浓烈一些,倒是同寻常小镇没什么区别。
毕竟这些厢军战时为兵,平时为农。
顾娘子一家住在小镇深处,赵薪倒是没有跟上去。
此时正是农忙的时候,镇中青壮极少,应是务农去了,
西北本苦寒,这是历代都有之的问题。
经历千百年时光,黄河上游已经同后世差别不大。
想要改善整个西北三路,并且让其有自给自足能够提供战争的损耗。
不仅需要蓬勃的商业,还需要稳固的农业生产。
自魏晋时期一直到北宋,华夏经济带治所南移。
不止是因为受到北方游牧民族的侵袭,至少不是主要原因。
最大的一部分原因,便是因为北方土地经过千百年的耕种,已经贫乏不堪。
不足以支撑整个大统一帝国的损耗。
而方才开发的南方,无论是土地收获,亦或是经济,都已有超过北方的苗头。
到了有宋一朝,甚至是没有整个中原大地。
南宋更是丢失了整个中原。
北宋是大统一王朝若是还有争议的话,南宋绝对只是一个格局政权。
对于一个王朝帝国来说,最重要的是土地。
因为土地之上的种出来的粮食。
才能养活更多的人。
整个北方其实适合种植土豆,玉米等粮食。
土豆红薯在清风寨试点种植。
最迟明年就会有收成,也会有定论的。
玉米这玩意儿,其实也能作为主粮食用。
所以赵薪打算找个地方,试验一番由梦境之中具现的玉米,能否达到后世的产量。
于农业而言,能够影响的因素实在太多,他也不能保证。
这玩意儿,一定能有多少产量。
毕竟他也非是神农。
无论从何种方面来看,这个试点选择在军镇,都极为何事。
顾娘子已经归家,赵薪便让赵九去寻军镇管事人来。
只是片刻时间,赵九便领着一个五十岁出头的独臂老者走了过来。
老者见得赵薪,连忙上前:“槐树镇副都头马兴国,见过上官。”
想来赵九并未告知对方自己的真实身份。
这样也好,省去不少麻烦。
“不知上官来我槐树镇,可有什么事吩咐?”副都头马兴国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
作为军户丘八,他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惹了对方不快。
赵薪指着对面的木桩:“马都头坐下说,我找你问些事情。”
马兴国坐定,小心的擦了擦汗水后:“贵人请问,小人必定知无不言,言之不尽。”
“槐树镇共有多少军户,又有多少人口?”
闻听对面的年轻上官问这话。
马兴国倒是镇定了几分,毕竟此事不算什么机密,好似也不会出什么错误。
而且作为此地都头,他对此早就熟稔于心。
毕竟槐树镇是军镇,管理还是不同于寻常小镇。
有些类似于军营管制。
而槐树镇,本就是由祂所管制统辖的。
因而对于这些问题极为熟悉。
“启禀上官,此事卑职倒是知晓一二。槐树镇乃是大顺城周围的三座军镇之一,其中有军户三百家,共计一千二百六十三人。”
赵薪知晓,自己这是问对人了。
若非常年处理其中庶务,他是必然不会知晓的如此清楚的。
“军镇可有什么活计?”
马兴国苦笑摇头:“除了军营的薪俸和屯田之外,没有旁的活计了。”
“其它三座军镇,也是如此?”
马兴国点头:“大差不差,毕竟都处在大顺城周围。”
“我给你们一条活计,看你们能否接住。”赵薪思索片刻后开口。
谁知,对方连忙跪下:“贵人身份高贵,可我等为军户,若是无上峰的命令,我等是不敢应下任何事的。”
赵薪瞬间明白,好像自己想差了一些事情。
自己给他们的自由选择,才是最大的无奈,和没得选择。
作为军户,他们从来都没有选择的权利。
即便是种田屯田,也都从来都不是他们自己说了算。
甚至他们种下的那块田,都是官家所有。
在一个以自耕农为主体的社会。
这其实是一件很悲哀的事。
这位马兴国虽只是一个副都头。
即便没了地,也应该能活的,毕竟她也是厢军的军官体系内。
而他愿意如此做,就只是为了槐树镇的军户丘八们求一条活路,
在这个时代,上位者的一句话。
往往就是一条性命。
他想通的一件事情,在做某些事情的时候,并非要同他们商议。
毕竟时代不同。
“马都头放心,不会让你们直接就干的,我会让上头给你们下达命令。”
“贵人仁慈。”马兴国再拜。
此话倒是出自真心的,毕竟没有几个贵人能如此好说话。
至少他见到的不多。
善始善终,赵薪不仅在槐树镇调研了,还去大顺城另外两座军镇瞧了一瞧。
不过,并未同他们说,要给他们一条路子。
没有必要,而且即便是说了,他们可能也不会懂得。
三座军镇情况想差不大,尽皆由厢军一位副都头统治管辖。
太阳刚落之时,赵薪一行人骑着快马回道了庆州府城。
想着此时司马光必然已经处理完庶务,也就直奔府衙后院而去。
府衙后院一般是给主官居住的所在。
司马光为人老成持重,倒是并未带着家眷而来,连北宋官场惯例小妾都未带。
只是带了几个小厮侍候而已。
在书童的引领下,直接走入书房之中。
可以看到司马光正在泼墨书写一副画作。
大宋文人,好书法,也好丹青。
司马光作为有名的神童,琴棋书画自然尽皆精通。
赵薪凑上前去,就见此刻已经到了收尾之时。
随着他落下最后一字一副大漠孤烟图跃然纸上,而画中所题写。
自然是范文正公那千古名句。
“君实这副画意境相当不俗,若是能流传后世,必被看中。”赵薪不吝夸奖之词。
话倒是真的。
司马光毕竟是历史名人,其画作若是能流传后世,必然会被某些人所追捧的。
“殿下谬赞,观殿下神色,今日必有所得吧。”
赵薪点头:“确又所得,所以有些事情,须得同君实商议。”
“殿下且说,微臣听着。”
赵薪便先将军户家眷,收入羊毛作坊做工之事说了一遍。
“好好好。”司马光大笑:“殿下此举不仅帮了军户一把,也帮了微臣一把啊。”
“君实此话何意?”
“殿下不知。”司马光道:“西北三路本就地处偏僻,税收不继,而边军一应开支,都须得由府衙支出,实在有些难以维持收支平衡。”
“她们若是进入作坊,自然其有工钱的,可也是他们自己所得,同朝廷薪俸有何关系?”赵薪疑问。
“殿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司马光解释道:“厢军不同于禁军,薪俸其实极少的,因为平日他们须得屯田,能够过活。
可边军太过冗沉,某些生活难以为继的军户,就须得朝廷救济,这是一笔极大的支出。”
如此,赵薪也就明白了。
庆历新政,虽对冗兵作出了一些新的政策,可也并未完全解决冗兵的问题。
这也是为何大宋税收极多,可国库仍旧难以做到收支平衡。
户部更是一直叫穷。
这就更不用说地方府衙了。
按照司马光所想,若是解决了一部分军户就业,也就再也不用府衙解决这部分救济银。
如此倒也真是一举两得。
在羊毛工坊做工所得,必然比救济更多一些。
底层人民总是对生活抱有美好的期望的。
只要能赚钱,他们绝不会反对。
接着,又将种植玉米的事情述说了一遍。
“这玉米,亩产几何?”司马光问出关键问题。
在后世各种条件的加持下。
亩产可达1600-2400斤,甚至最高产可达到3400斤左右。
可在这个时代,赵薪也不敢轻易夸下海口。
索性直接将产量减半,说了一个折中之数:“大概亩产八百斤。”
“竟有如此之高。”司马光闻听之后惊呼:“殿下没有说错吧,当真有八百斤亩产?”
须知在大宋,即便水稻种植技术有了极大的进步。
可最大的产量,也不过一亩三百五十市斤而已。
即便是按最大值换算过来,也不过四百五十斤而已。
这种叫玉米的粮食产量,可是稻谷的两倍。
如何能让他相信。
却见赵薪点头:“若是没有天灾的情况之下,亩产最少也得有八百斤。”
见得他点头确认,司马光顿时心神震动。
对方贵为大宋皇子,定然不会再此事之上说谎的。
毕竟谎言戳穿之日,于他而言没有好处。
“殿下是何意思?”
赵薪思虑片刻:“我打算在某处先试验一番,若是真有此产量,再行在西北三路推广,直至推广整个大宋。”
司马光连忙点头:“殿下此法甚是好,就如此办吧。”
赵薪挥挥手,赵九自然懂得。
转身走出门外,片刻之后,一手各自提着一个麻袋。
观察一个麻袋,至少也有一百多斤。
不愧是常年练武之人,一手提着一百斤,还游刃有余。
“殿下这是何意?”司马光疑惑。
“本王要亲自统领练新军事务,实在没有多的时间兼顾此事,因此玉米试验之法,须得交给君实去办了。”
司马光顿时被一份大礼砸中。
须知此事若是做成,不知可以养活多少百姓,大宋国力必然再度提升一个台阶。
作为此事推广的主官,到时候他必然会名留青史。
作为一个典型儒家门人,司马光如何逃得过身前身后名的桎梏。
赵薪是将这份名声拱手相送。
到了此刻,他对眼前的少年郡王是真的信服了。
“殿下,此事,还是由您来。”他终究是忍住了这份诱惑。
“君实,此事不用再议,在来西北之前,父皇便说,西北三路事务由我决议,由你辅之,这事就如此定下。”
“君实还是想好还如何做,这是种植玉米所要注意的事项。”
说完,便将一份玉米种植手册递给了司马光。
紧接着又道:“今日天色已晚,明天我就要开始忙碌起来,便先走了,君实不用送。”
“赵九,我们走。”
说完便领着赵九离去。
司马光拿着轻轻的手札,宛若重愈万钧一般。
这是天下读书人梦寐以求之事。
他深深的躬下身子,重重的叫了一声:“殿下。”
此刻他已经心悦诚服,心中已暗下决心。
治国,平天下,身后名,似乎触手可及了。
赵薪闻听身后声音,便知自己谋划成了,可却没有停下。
既今日之事已成,接下来的事情就来日方长了。
司马君实,终入彀中。
“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没必要将这份功劳,名声拱手相让的。”赵九在侧旁有些不理解的说道。
“赵九你不用懂,有时候这所谓的名声,没什么重要的,还不如换一些有用的东西。”
赵薪说了一些赵九还是不太懂的话。
很高深。
不过他不懂也没啥,他赵九只需要保护好郡王的安全,就足够了。
余下的事情于他而言,其实并不重要。
赵薪抬头望去,这个大块头其实很纯粹。
同他这种人打交道,其实是最舒心的事情。
…………
时光如流水,又是半月时间过去了。
由五家商会承包的新军营地总算是落成了。
而司马光办事也确实稳妥,三日前就已经将三千新军人选选了出来。
赵薪今日一身戎装,骑着快马踏入新军营地。
这次毕竟是头一次练新军,他还是有些紧张了。
赵九在侧。
走上高台,大声道:“从今日开始,你们将接受为期三月的前期训练,若有不合格者,便会被淘汰,最终留下一千人。”
下方的军卒本就是精挑细选而来的,自然提前就接到了消息。
司马光选拔人选,可是诱之以利的,若是最终能入选,家中家眷可以优先进入羊毛工坊做工。
就在一旬前,五家商会也发出了布告。
他们的工坊会招工,一人一天可是有三十文。
须知即便在汴京,一个普通人最多一日也就能赚二十文而已,更何况这种边境之地。
如何能不让他们疯狂,想要进入作坊中。
无论是为了自己,亦或是为了家眷,他们都得拼命留下。
赵薪练新军之法,自然是按照后世的法子来的。
毕竟练的是火器部队。
不过他只是小小的增加了难度。
让训练难度,达到了后世特种兵的程度。
而这群兵卒的总教官,自然是赵薪亲自担任,余下的教官则是由皇城司成员担任。
赵薪已提前将法子交给了赵九。
让他在皇城司训练出一批能用的教官来。
先期七天的初次海选已经完成。
即便是特种兵的训练难度,也只是淘汰了三百人而已,剩下的阿谀咬牙坚持了下来。
接下来的第二周,赵薪将一日的训练都挤压在了下午。
而上午,他们要开始学习简单的识文断字。
操作火器本就不是简单的事,因此需要识文断字才可。
而且这第一批的新军,在赵薪的构想中,今后需要充当教官和基层中间军官的。
若是不识字,又怎的可行。
听得要识字,一群兵卒顿时叫苦不迭。
赵薪可不会惯着他们,直接撂下狠话:“谁若是坚持不下去,直接被淘汰。”
令行禁止,才是一支部队,最核心根本的素质。
虽说有些人坚持不了,最终被淘汰了,可大部分人还是坚持了下来。
毕竟新军每日有一餐肉食。
在这个时代,有这样的待遇,够一大批人效死力了。
更不用说还有一日三餐。
赵薪奉行着,训练下死手,一日三餐补回来的理念。
幸好有三家提供的银钱,还有余奉庆那边源源不断提供的。
三千新军而已,还不足以让赵薪穷下来。
当然,在外人眼中,这笔银钱的提供者自然是五家商会和府衙。
可只有司马光知晓,永兴军路府衙可一文铜子都未出。
殿下必然是有自己渠道,可他并未询问,只是做着自己份内的事。
…………
赵薪这边在如火如荼的练新军。
而余奉庆那边也找到了新的落脚点,开始物色下一个行动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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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城,又是一日朝会。
仍旧是兵部左侍郎上前:“官家,昨日鄂州府衙来信,说是那大泽之中的贼人,已被悉数剿灭。斩杀数十余人,剩下贼寇已经安置妥当。”
“如此便好,鄂州府尹有功。”赵祯从善如流道。
只有殿中某些朝臣,觉得其中定有猫腻。
只是半月不到,鄂州府便就平定了大泽贼寇,这有些不对。
速度不对。
按照以前经验来看,至少也得数月之功。
可这也是官场的默契,没有人站出来揭穿。
大朝会完后。
赵祯回到文德殿,批阅几分奏章后,稍微活动了一番有些僵硬的躯体。
“童远,赵薪那小子那边,眼下情况如何了?”
童远上前:“启禀官家,皇城司前日来信,说是殿下那边已经有条不紊的展开新军训练。只是这法子,有些不同于往常。”
“哦,有何不同,让我看看。”赵祯顿时来了兴趣。
皇城司办事自然尽心尽力,童远将练兵之法呈了上来。
赵祯于练兵之法懂得不多。
可也看出来,同以前的法子,的确有不同之处。
可想着赵薪是练的火器军,顿时又觉得合理,索性放下信件。
“火器监那边如何了?”
童远继续回:“有沈员外郎在,已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火枪已经累积了五百,憾地雷三千。”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赵祯点头。
“殿下前日来信,说是要陛下再调拨给他一些火器。”童远禀报。
思虑片刻后,赵祯道:“那便凑齐八百后,再行给他送去。”
“遵命,奴婢这便去统治火器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