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贾里德的阿拉伯茶叶
“不！”
就这样。一个词。一个毫无妥协余地的词！
“不！”贾里德又说了一遍。
主管看着贾里德，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不敢相信竟然听到一个刚刚入职海关和边境保护局的新人对自己直接下达的命令说不。（可是，贾里德就是说了，他真的说了“不”。）好一个贾里德·德耶吉安，个头不过5英尺，年龄二十六岁，这么一个跑腿干苦差的小子，看长相比同龄人还要嫩，正坐在那里看着对面的主管。主管比贾里德年龄要大，一身圆滚滚的肥肉，那场景跟一个孩子坐在校长办公室里没什么两样。贾里德的两条腿在椅子底下前后摇晃，双脚没有一分钟安分地着地过。
贾里德并不觉得说不，会有什么损失。海关和边境保护局本来就不是什么理想工作。他之所以会来这里，纯粹是因为自己如果还想继续追寻梦想，想在执法部门找份工作的话，没有其他选择。要不然他就只能继续在林肯郡闹市区的电影院打工，或是去芝加哥的奥黑尔国际机场给旅客的护照盖章，混口饭吃。
贾里德之前试过进特工处，那是他梦寐以求的工作。可是，面试官是那种“你既然来了美国，就是美国人”，“我问你问题，你就得老实回答”的人，早就摸清了贾里德父亲的老底。贾里德的父亲是一位亚美尼亚裔的在任法官，多年前种族大清洗的时候从叙利亚逃了出来。一开始贾里德回答问题还挺有礼貌，谁知面试官怀疑他们一家对美国不够忠诚，几个问题就把他给惹毛了。结果可想而知，经过一番激烈争论之后，贾里德没有得到这份工作。
没过多久，贾里德向美国缉毒局递交了求职信。这一回又因为能不能用测谎仪定罪的问题，跟人大吵了一架。工作自然也泡了汤。
美国法警署、国土安全部和联邦调查局三家因为贾里德没有学历文凭，都对他说了不。当年贾里德大学刚刚读了两个星期就退学，他可没有耐心等着让教授评审，更别说花那么多时间去听课了。再说，看看身边认识的人一个个读完大学，还是找不到一份“正儿八经”的工作，花四年读个文凭又有什么用？就这样，自从某天下午贾里德走出校园，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贾里德父亲名叫萨穆埃尔，以前管的部门专门负责监督海关和边境保护局。贾里德在父亲的三令五申下，好不容易定下心来，找了一份政府最单调乏味的工作——每天在护照上盖戳。
其实贾里德还是有想法的，他希望这份临时工作有一天会让自己达到更大更好的目标。他也的确做到了。只是，如果他面对顶头上司一再地说“不”，照常理来看，显然是要跟每一个人过不去了。
贾里德跟人对着干的事情早在一年前也就是2007年下半年就开始了。他在护照盖章这种了无生趣的工作干了好几年之后得到一个机会，协助追查毒贩。这是一帮专门把毒品走私进美国的毒品贩子。虽然，捉拿毒贩这种事听起来又好玩又刺激，可是贾里德要查的毒品却不是以前稽查培训讲过的那种。上头分配的任务是帮忙抓人，这些人把一种叫做阿拉伯茶叶的类麻黄碱物质偷运入境。阿拉伯茶叶同可卡因之类的一般毒品不同。一般毒品是在实验室或某个乱七八糟的地方制造出来的，可阿拉伯茶叶是一种绿叶植物，这样就比那些大砖块般的白粉更难以辨别。由于阿拉伯茶叶药性十分温和，与其说是吸食毒品，不如说更像是喝一杯浓咖啡，因此对于政府的人而言，阿拉伯茶叶算是最不值得深究的一类毒品。
可是，贾里德却把查找阿拉伯茶叶的任务当成了一件大事，那股热情与干劲绝不亚于奉命捉拿这世上最邪恶的恐怖分子。他先是把好几百人的飞行记录统统打印出来，这些人全都是因为走私阿拉伯茶叶被捕的。接着他又把所有记录摊在客厅地板上，俨然成了美剧《国土安全》中的女主角凯莉·麦迪逊，在已掌握信息的毒贩当中找寻相互关联的蛛丝马迹。贾里德把每一名被捕毒贩的资料全都仔细看了一遍，结果发现里头暗藏着一种规律。
线索一： 所有毒贩都是在上飞机的前一天预订酒店。线索二： 信件往来一律只用Gmail或雅虎的电子邮箱。线索三： 这帮人的电话号码（号码全是假的，这一点自不必言）都有一个共同模式。有了这些，再加上其他线索，贾里德开始在抵达奥黑尔国际机场的乘客名单中一个个查找比对，看看哪些人符合自己建立的资料库。功夫不负有心人，贾里德找到了一个刚刚乘机抵达的乘客。他相信这个人此番前来就是为了走私毒品。
第二天，海关官员们就从一架刚刚抵达的航班上把那个家伙抓了下来，打开行李箱一看，果真在箱子侧面发现了阿拉伯茶叶。（真神了，贾里德这一招起了奇效。）打那以后，只要贾里德对抵达芝加哥的乘客数据进行筛查，都会发生同样的事情——海关每次都能从行李里搜出阿拉伯茶叶。
贾里德研究出来的资料库屡试不爽，于是他开始通过全国的数据库进行查找，试着将这套理论用于美国的其他机场。结果毫无悬念，他的方法每次都能奏效。约翰·肯尼迪机场的海关缉私官们不仅能够提前得知目标嫌疑人的身份，还知道在什么时候打开经贾里德确认的乘客的随身行李，接着肯定能够找到成包成包的毒品，有的塞在袜子里，有的裹在衬衣里，还有的就藏在行李箱的夹缝里。
不过，困难总是有的。最大的麻烦在于约翰·肯尼迪机场的缉私官员认为阿拉伯茶叶毫无价值，压根懒得第一时间去追查。没有任何一条晚间新闻会报道哪位官员在一架来自英国的航班上查出了重达1磅(1)的阿拉伯茶叶，也没有任何一位海关缉私官员会因为抓住几个走私阿拉伯茶叶的毒贩获得奖励。让局面更加被动的是，贾里德取得的成功令其他人相形见绌，显得碌碌无为。要知道，如果你无法为自己的胸前赢得一枚奖章，就意味着没法在官僚体系的梯子上更进一步，这样就没法涨薪水，也没法多几天假期。等到足够多的人私底下开始抱怨，贾里德也就自然而然被请进了主管的办公室。
“你要想在这里干出点名堂，就得守这里的规矩，”主管说道，“你跟这里的每个人都过不去，而且……”
“不。”贾里德打断了主管的话。
又来？又说不？贾里德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
“听着，我只想干好我的本职工作，”贾里德想把道理说清楚，“我只是跟着潮流走，再说……”
“是的，可是你干的活超出了职权范围，”顶头上司大声吼了起来，“你被分配到芝加哥，要干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在芝加哥查他娘的毒品！”
如果要听别人发号施令来做事，贾里德是做不好的，小伙子的脾气眼看就要上来。之前有过一回，贾里德的任务完成得相当不错，可是因为官僚部门的套路，结果反倒得了差评，说他干得不怎么样。难道贾里德就不需要表扬和嘉奖吗？
“看到这个没有？”贾里德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衬衣上的海关和边境保护局的黄黑色徽章，“我上次看到这个，上面写着‘美利坚合众国’。我相信约翰·肯尼迪机场也是美国的吧！”
主管看着贾里德，目瞪口呆。这个打工仔还在继续。
“这件事情我不会再跟你当面说了，”贾里德边说边站起身来，朝着办公室门口走去，“如果你下次还要扯这个，请白纸黑字写下来。”这一瞬间让主管学到了一件事，学到了每一个跟贾里德打过交道的人都学到过的事——这小子不懂得合群。这就是贾里德的性格，这种性格很快就将成为他最大的财富，也会成为他最不招人喜欢的拦路虎。
(1) 磅（pound），英制重量单位，1磅约合0.453公斤。——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