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夜市：大漠绿洲里的现世安稳

月色阑珊。

已经是半夜，但似乎全天下的男女都集中到此地似的，熙熙攘攘的人穿梭在这个小巷里的空隙处，窄窄的路上大批人潮流过。

要是白天在这个巷子里住惯的人看到这个场景，都似乎要吓一大跳，这些人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一样。

在夜色中，他们牙齿雪白，眼睛发光，手里捏着油腻腻的烧鸡、烤鸭、烤肉串。姑娘的杏眼滴溜溜地在烤鱿鱼、鸡蛋肉馅儿车轮饼、甜蜜的鸡蛋醪糟、辣得杀人的烤鱼、酸得倒吸一口气的浆水漏鱼上穿梭，玉手指指点点间，手里就被塞进一杯果汁、一碗热得冒泡的酸辣羊杂、一盘红艳艳火辣辣的麻辣虾尾。有的彪形大汉直接捏着一个羊头骨在啃，雪白的牙齿和骨头之间交错的光是白森森的，但他亦不觉得可怕，还要挥着大手喊：“姑娘再来两瓶。”这两瓶肯定就是啤酒了，不然一个彪形大汉倘若嘴里含着胡萝卜素的吸管，倒也说不出哪里不对，但总显得，娘，对，太娘。在北方，娘是个骂人很重的话。

这是一个江湖。

这是北方大漠的江湖。

以前读古龙的“小楼一夜听春雨”，读花无缺，读花满楼，总觉得杀手们阴森倒是足够阴森，长得也粉妆玉砌，但亦柔腻得可怕。男人，总是要执剑走天涯的。后来发现，这些男人与我心目中的侠客之间，原来是差了一把孜然。

对，是孜然。

古龙的男人们很少有大快朵颐地吃相，要是有，也是配角，主角们都是彬彬有礼，只有不入流的小角色才吃得膏满肠肥。嘴角滴着油的吃相，总显出几分蠢来，一个人倘若是蠢的，那真真儿没法子当英雄，绝色的女子高傲的眼睛里，怎么会看上一个蠢物？

所以主角们不可以蠢，不可以贪吃，可以贪恋一些美人，但亦贪恋得有趣，总不至于失了分寸。

其实古龙亦非克制的男人，他笔下的人尤其是美人，也个个活色生香，但总觉得他隐在文字背后叹气，叹得我心生恻隐。

看，人遇到喜欢的人总是叨扰着多说几句，要絮絮叨叨地多费几句话。

今天说的是江湖，北方大漠的江湖。

北方大漠的江湖，是从午夜开始的。

午夜入城的羊群，迎着刀子，走向肉铺。这句话，是我很喜欢的一个诗人叶舟写的。这些羊儿们一路向死，最终跌落江湖，江湖里始终有它们的身影和味道。谁敢说，这不是一种传奇？

于是，那些一个个睁着大眼睛的羊脑壳儿、被挂在那条路上的羊腿、被仔仔细细拿碱面洗干净的羊心羊肺羊肠羊肚、一个个被卤汤浸透煮熟撒上红辣椒的羊蹄儿，被炭火炙烤，被韭菜花裹挟，被红唇吮吸，就像是世界上最甜蜜温柔女子的热吻，英雄都要醉倒在这温柔乡了。

只差一把孜然。

然后，在江湖儿女雪白森亮的牙齿间，羊儿们最终找到了它们的归宿。

于是，英雄成为英雄，美人嘴角的那滴血使美人平添几分妖娆。

美人还在娇嗔，英雄薄酒下肚，血和热意慢慢涌上脖颈。

美人红润的双唇间锁着夜的诱惑，眼睛里藏着夜的妖魔，于是，英雄挥手，继续向前。

前面，又是什么？

前面是甜蜜得像一场梦一样的甜汤。

甜黑的梦境里，美人的舌尖像极了一颗甜润的糖果，像蜂蜜一样醇厚，像西域的葡萄干一样酸甜，还有雪白的牛奶不停流淌着。

这并不是梦境，这是现实。

这像美人一样的甜汤，醉倒的不仅仅是美人。于是，英雄气短，成绕指柔。

人群忽然退散，不到半个时辰，散得干干净净，几乎使人疑惑，赶了一个鬼集？

但第二日。

月色阑珊。

已经是半夜，但似乎全天下的男女都集中到此地似的，熙熙攘攘的人穿梭在这个小巷里的空隙处，窄窄的路上大批人潮流过。

要是白天在这个巷子里住惯的人看到这个场景，都似乎要吓一大跳，这些人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一样。

从哪里钻出来并不重要，只是在这大漠边际，总得有些人气、血气、勇气，总得有锋利的牙齿撕扯着羊骨，总得有英雄大碗喝着烈酒，总得有些行酒令，总得有美人路过丢下锦帕，才不至于那么寂寞。

对，寂寞。

但总好过辜负。

不负如来不负卿，向来只是空话一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