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脑瓜子嗡嗡的
翌日,长安,皇城。
早朝之前,群臣汇集在广场上。
封德彝手持笏板,老神在在地站着。
四周的不少官员都主动凑上来问候,恭敬而谦卑。
他很享受这样的场面,也一定要维护这样的场面。
他看得出来,也感受得到,这个广场上也有不少人对他的做法不满,眼神中都带着几分异样。
但历经了多年的宦海浮沉,他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要努力做赢家。
只要你一直是赢家,那一切便都会好起来的。
说话间,一个工部侍郎悄悄走过来,小声道:“仆射,都已经安排好了,今日只要那位一开口,就有谏官立刻附和鼓动。”
封德彝看着这位心腹,不动声色的脸上,眼中闪过一丝满意,淡淡道:“此事也与工部相关,你们也应该有个章程,免得万一陛下问起,倒显得你们无能了。”
心腹会意点头,笑着退了下去。
这边刚退下,封德彝的余光便瞥见了裴寂缓缓迈步,从他的身旁路过,到了他的身前站定。
全程跟他没有眼神和言语的交流。
封德彝看着他的背影,无声地哼了一声,眼底闪过一丝不悦。
不就是觉得老夫没听你的话么,就给老夫摆脸。
且不说老夫赢了之后便是啥事没有,关键老夫凭什么听你的话啊?
若是武德朝,那没辙,你是第一宠臣,在河东被宋金刚都打成鼠辈了,一样还能大权在握,安稳如山,那会儿你让我往东我绝不敢往西。
但现在是贞观朝了,你这个太上皇嫡系中的嫡系,注定是日薄西山,现在绚烂着的也就是一点晚霞。
可我不一样,我现在已经在这个位置了,又跟陛下有旧,大有更进一步的趋势,我有什么好怕你,你又有什么好在我面前装腔拿调的!
在封德彝的野望滋长间,宫门缓缓打开。
封德彝走在队伍的前列,带着自信和得意,缓缓走向了太极殿。
落座之后,他不露痕迹地扫了一眼魏征,瞧见那昂首挺胸,一脸战斗姿态的魏征,微微一笑。
大殿之中,端坐龙椅之上的李二,威严的目光扫视一圈,便开始了今日的议事。
一如既往地简单直接,一如既往地就事论事。
封德彝略带几分心不在焉,听着朝堂上的议论,而后终于听到了一声期盼许久的,熟悉的声音。
“陛下,臣有本奏!”
魏征直起身子,朝着李二拱手,朗声开口。
李二点头,“说。”
“臣昨日出城,去往城外的农庄,当下正值农耕,但臣却发现,庄户们农耕器具大多损坏残破,而且技术落后,水利设施同样年久失修!农耕之事,是国朝头等大事,陛下极为看重,但农耕之现状却依旧如此糟糕。”
魏征声音一重,“臣弹劾工部、少府监、将作监、司农寺负责农务的相关官员,尸位素餐,不思进取,请陛下加以责罚,以儆效尤!”
???
封德彝脸上的微笑骤然僵住。
不是弹劾那姓商的小子吗?
怎么弹劾起工部了?
四舍五入,等于又他娘的冲着老夫来了?
在第二排的队伍中,那位工部侍郎也是一脸吃瓜吃到自己头上的懵逼。
但还没等他回话,几个早就得到了他吩咐的谏官对视一眼,虽然不懂这是什么操作,但朝堂博弈,大人物的手段之精妙,岂是他们能够揣摩的。
于是,他们当即附和。
“陛下,臣附议左丞大人所言!”
“臣也附议,请陛下加以责罚,以儆效尤!”
“陛下,农为国本,此事事关重大,这些主管农事之官员尸位素餐,不思进取,请陛下严惩之!”
听见这一声声慷慨激昂的附和,封德彝只感觉眼前一黑,差点再度晕了过去。
魏征都好奇地看了那几人一眼,以前他做谏议大夫的时候略有了解,都是些见风使舵之徒,怎的也有良心发现的时候?
那位工部侍郎反应过来,连忙起身制止着眼看就要失控的局面。
“陛下,臣冤枉啊!农耕之事我等从未怠慢,去岁还派人督查各地水利,不知左丞大人之言从何说起啊!”
随着他的发言,少府监和将作监也叫起了屈,高呼着我跟那些农具那也不挨着啊,板子怎么能打到我这儿来呢!
司农卿也一样,向李二表明着,他虽然挂着司农二字,但管的都是什么果蔬、园林、仓廪、牲畜之类的事情,这劝课农桑,农具更新,水利翻修,不归他管啊!
李二不动声色,“魏征,你看看,大家都不认可你的话,你怎么说?”
魏征道:“臣不知如何解释,臣只想请问陛下,若是有一物,用于农耕,一日能抵一个壮劳力一月之功,我朝之官员却将其弃于故纸堆,令百姓只得以人力苦劳,此为谁之错?”
李二的面色登时一变,“当真?”
工部侍郎当即反驳,“左丞大人莫要信口开河,岂有这样的事情!”
封德彝迟疑了一下,最终没有选择出言相帮。
魏征神色平静,从怀中掏出一卷奏表,双手高举,“陛下请看。”
李二朝着承苍使了个眼色,承苍便快步上前,将东西从魏征手中接过递到了李二的手中。
李二展开一看,眉头登时一皱。
“房玄龄、杜如晦,你们俩看看。”
房玄龄、杜如晦两人对视一眼,眼中有好奇也有担忧。
平白无故卷进一场没有预兆的风波,是每一位官场大佬都不希望的事情。
但当他们看到从李二手中传下来的文书时,面色都不约而同地一变。
杜如晦直接给出了清晰而明确的态度,“陛下,若此事属实,确需问责!”
房玄龄也点头,“不错,眼下我大唐天下,民生凋敝,若有此等利器而不用,放任田地荒芜,百姓饥苦,主政之官,当有大罪!”
李二抹了抹自己的胡子,“工部、少府监、将作监、司农寺,都看看,朕想听听,你们有何话说。”
随着李二的话,魏征递上来的文书又被转了过去。
封德彝感觉屁股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扎,让他难以安坐。
心头更是如有猫抓,好奇着那张纸上的内容。
他更好奇的,是魏征弹劾的对象,不是说是要弹劾商慎吗?怎么就变成朝着工部开火了?
莫不是这老东西跟那小东西,谈到了一起?
是了,多半是那小子用制盐之法相要挟,魏征不得已才答应下来。
在他的理解中,天底下的人都与他一样,没有公心这一回事,一切都是出于利益和感情。
就在他的浮想联翩之中,将作监、少府监、司农寺的负责之人全部起身走到殿中,直接面向李二跪了下来。
“陛下,此物我等的确不知,愿领失察之罪,但这农械之事,确非我等职司所在,请陛下明察。”
李二不作表态,而是淡淡道:“工部的人呢?你们就没话说吗?”
如今的工部尚书刘世龙也坐不住了,这位太原起兵的元谋功臣,太上皇的嫡系直起身子,“陛下,工部掌工程、山泽、屯田、交通、工匠、诸司公廨纸笔墨之事,营兴造之众务,督天下屯田之政,实在太过繁杂,如此之事,难免有所疏漏。此为臣等之疏漏。”
“但左丞大人未免太过夸大,这古籍之上所载之器械,如今是否能用,言语是否有夸大,都有待查验,贸然以此攻讦朝臣,恐为不妥,请陛下明鉴!”
“嗯~”魏征高高地答应了一声,然后开口道:“陛下,刘大人说得有理,未曾亲眼见证,便需谨慎。但臣刚好就亲眼见证了!对方就以这个耧车稍加改良,便成了翻土之利器,一人一畜,一日翻土二十亩!”
“不可能!”
工部尚书刘世龙当即跳脚,“魏大人莫要信口开河!”
魏征轻蔑地看了他一样,昂首挺胸,“工部正是有了你这样的人统领,才会变得如此人浮于事,尸位素餐!”
坐山观虎斗的李二适时地开口,“魏征,你说有人制作了此物,此人姓甚名谁,你于何处所见!”
“回陛下,此人便是万年县男商慎,臣就在其庄上亲眼所见!”
听着魏征朗声的回答,封德彝只感觉脑瓜子嗡嗡的,心头陡然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