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邪王
看着眼前这个顶多称得上精神矍铄的老头,商慎怎么也将他跟小说里面那个亦正亦邪,独步天下的邪王联系在一起。
好在这儿没有石青璇,他也不是徐子陵,这位曾经的大隋重臣,如今的大唐民部尚书,裴矩老爷子,应该不会对自己产生什么恶意。
“在下见过裴尚书。”
因为年近八十,裴矩的个子已经缩水了不少,但精神头还不错,尤其是历仕多年,常年位高权重所颐养出来的气度,让人会下意识地忽略这是个你一脚就能踹翻的小老头,不自觉地严肃对待起来。
裴矩微微颔首,算是回了一礼,而后毫不客气地在商慎让开的马扎上坐下,缓缓喘匀了气才开口道:“你日前让陛下将给你营建府邸的花费折算成银钱,这事儿就从工部转到了老夫这儿。今日便让人给你送来了,你清点一下。”
商慎连忙道:“岂敢劳烦尚书大人亲来,在下惶恐,无需清点。”
他虽然不是什么权力的舔狗,但基本的尊老爱幼还是要讲的。
裴矩都快八十了,放这个年头,上朝打瞌睡李二都得亲自给盖被子,等他再活个几年,在大殿上拉屎都没人说啥的,自己这点破事儿,劳动人家亲自给送来,这面子太大了。
甚至从阴谋的角度来说,裴矩这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了,哪敢再端一点儿架子。
裴矩看着他,不咸不淡地道:“万年县男乃朝中新贵,深受陛下和皇后娘娘看重,老夫岂敢怠慢啊!”
嘶!
商慎暗自一惊,果然来者不善啊!
不敢落人口实的他连忙拱手作揖,“尚书大人此言,在下万万受不起。于公,在下无官无职,于私,在下年纪尚小,岂可目无尊长。”
裴矩扭头看了他一眼,“你当真不知道老夫今日为何而来?”
商慎眉头微皱,轻声道:“是因为右仆射之事?”
裴矩却并没有再回答,而是缓缓叹了口气,“老夫年纪已经很大了,也算是借着这个机会出来走走,到了这个年纪,每一个春天都是珍贵的。”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大人的未来又何止一度春秋。”
虽然按照历史上,今年就该是这个传奇的人物寿终正寝的时候,但并不妨碍商慎在这个时候说几句好话。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迂腐的人。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好句啊!”
裴矩有些震惊地看着商慎,“只道你巧思无双,又兼得一手易牙之术,不曾想还有这等文采。”
商慎欠身,“大人谬赞,这不过是在下偶然听到,拾人牙慧而已。”
“老夫走南闯北多年,怎么就没听过啊?”
裴矩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调侃的笑意。
商慎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话题切入点,笑着道:“说起来,在下对大人经略西域的故事亦是十分向往。”
裴矩扭头看了他一眼,“西域苦寒之地,任职形如坐牢,有什么好向往的?”
商慎微微一笑,“西域之地,不仅地势于中原十分重要,更是物产丰饶,处处珍宝,大人如此言说,莫不是觉得在下是在曲意逢迎?”
“你去过西域?”
“在下当然没去过,但在下却知晓西域之重。”
“你若如此说,老夫倒想洗耳恭听。”
“我华夏之地,东临大海,舟船难渡;北有大漠,不宜农耕;南有群山瘴疠,难以开拓;唯有西面,在高原之畔,天赐一条河西走廊,继而连通西域,以西域为跳板,可与世界诸国勾连。中原之器物、学识、丝绸,西域之珍宝、奇技、物产,互通有无,自张骞凿空以来,中原获益良多,丝绸之路,不可谓不重要。”
裴矩轻笑摇头,“我中原王朝富有四海,西域之物不过锦上添花,想要获取还需要花大代价来维护,何来重要一说。”
“物产不重要,但国防呢?”
商慎微微一笑,“匈奴、五胡、吐谷浑、突厥,草原的游牧民族,从来都对中原富饶虎视眈眈,垂涎三尺。而自汉以来,国朝核心皆在关中河洛一代,欲固关中,便须安河套、河西;欲安河套、河西,便须定西域。西域安则河套、河西得安,河套河西得安,则关中河洛得安。”
“再者,经营西域,我等便可有大量矿产、牧草等,最关键的是,能拥有优良的战马。我等之得便是草原之失,此消彼长之下,中原王朝之军力便可牢牢压制草原。”
“最后,有了我等中原王朝的力量嵌入其中,远交近攻,分化离间,便可不使北方诞生足以颠覆社稷的强敌。譬如眼下的草原十八部,不就是趁着前朝乱局,发展起来的。若大人当年之手段奏效,说不定便没了今日之耻。”
裴矩听完,沉默了良久,长长一叹,“老夫真的很难想象,这些话,出自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之口。”
他看着商慎,“万年县男,此间风光不错,可否扶着老夫走几步?”
商慎自然满口答应,轻轻扶着裴矩。
方才见其言谈,颇有老当益壮之感,令人不自觉地忽略其年龄,但等接触之时才觉得,眼前的老者,已是风烛残年,如弱柳扶风了。
因为二人这般走着,两人各自的护卫便只好坠在后面。
裴矩轻声道:“你方才问我,可是为了封德彝之事,老夫现在回答你。”
“请大人示下。”
裴寂缓缓道:“你猜对了,但你做错了。”
商慎皱眉不解。
“你猜对了,是你的本事高,心窍灵。但你做错了,是你终究历事少了。”
“朝堂之上,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你要谨慎地展露你的洞察力,小心地流露你的聪明。这并不一定代表着韬光养晦,而是让自己留有余力,让你的本事永远超出潜在对手的预料。毕竟你越厉害,敢做你敌人的人,也会越厉害。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此,方能行稳致远。”
“老夫这话,的确有些交浅言深了。只不过,你的见识本事难得,老夫这个年纪,瞧得上眼的后生不多,不希望你在成长之路上,坎坷过盛,乃至夭折。胡乱一说,你姑妄听之。”
商慎肃容,“大人金玉良言,晚辈感激不尽,定当时时铭记自省。”
裴矩对商慎自称晚辈这件事没有排斥,更似颇为满意,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以你之智,注定前途无量。今日老夫也算结个善缘了,呵呵。”
“大人,晚辈有一事相询。”
“嗯?”
“若是方才晚辈没有与大人谈及西域诸事。大人会这般说吗?”
“若只是没说,老夫会告辞离去。若是你再得意自矜,老夫便会温言夸赞,多加勉励。”
商慎感觉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直透脊背。
“行了,别自己吓自己了。你才十五,便有如此早慧,等你二十五的时候,恐怕就已经罕有对手了。无需太过忧心。”
商慎苦笑道:“晚辈怎么觉得您这句话也像是捧杀呢?”
“哈哈哈哈!”裴矩开怀一笑。
“该说的也说了,听说你厨艺高超,看在老夫亲自给你送来这么多银钱的份上,能不能讨一顿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