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迟早也会是个死人
但卫琢同样是打马过街的少年郎君，笑容温暖，衣衫猎猎。
绝不是如今森冷无情的样子，这般模样可以是她，也可以是许多人，但不该是卫琢。
他可以在院子里懒洋洋地晒太阳，靠着很舒服的躺椅，怀里抱着一只猫或者慢慢悠悠地喂着威风凛凛的海东青。
不该是这样的。
宿檀玉几乎要以为，从前所见的一切都是她的臆想。
“我是为了你呀，”卫琢定定地望着她，轻轻说道，“你那么查清这个案子，但金少卿现在死了，就只剩下这么个人。我只能用这样的办法，来帮你了。”
宿檀玉的心底涌出寒意。
她想说她不需要通过这样的方法找到线索，更不希望卫琢成为一个行事毫无底线的人。
可是她刚张开嘴，就听见身后的连翘低低地呻吟了一声。
她快速转过身去察看，却发现连翘的头毫无声息地垂着，已经没有呼吸了。
“我今天很累了，”宿檀玉恍了恍神，轻声说道，“改日我会再过来。”
她出了刑狱大门，忍了心中万般复杂的情绪，沿着长廊穿行。
另一头，萧五正提了个兔笼子在哄萧六娘：“六娘乖，咱不伤心了。不就是只兔子嘛，死了一只，阿兄再给你买一只！”
萧六娘不依不饶地哭闹：“阿兄惯会说好话，小白分明就是你给喂死的！我都说了，不许给它喂西瓜，可是你偏不听！现在还装出一副好兄长的样子，都是唬人的！”
“哎呀，这大热的天，我就想给它吃点西瓜降降暑嘛。”
萧五连忙求饶，双手合十又道：“阿兄以后都听你的，好不好？再不胡闹了。”
宿檀玉见状，走上前去捏了捏萧六娘的脸蛋，又将萧五手中的笼子抢过来，打趣道：“你阿兄这个荒唐性子，你还不知？下回不喂西瓜了，还不定会喂点南瓜葡萄之类的。你该藏着自己养才是！”
萧六娘横了萧五一眼，故意大声答道：“是了，檀娘阿姐说得对！”
宿檀玉笑着收回手，却猛然怔在原地。
萧五是如此，所以他的行为只由着性子来，完全不受控。
那么卫琢呢？
他同样是打着为她好的名头，却硬生生在她心里添上了一笔孽债。
审人是该审的，可在人没有重大嫌疑的情况下，不该为了一己之私过度用刑。
连翘有罪，韩长安的死，她至少是个帮凶，但还不到该被千刀万剐的地步。
看来这些年断断续续的见面，还没能让她了解到卫琢的真实性情。
既如此，阮成和韩长安之间的联系，还是暂且不要让卫琢知道了。
“裴司主今日许了我当仵作，那么我每月该有俸银要领吧，您可否指条路？”
宿檀玉看向萧五，笑容真切了许多。
萧五不明白她思维为何跳跃得如此之快，却还是摸了摸下巴，回答道：“你一直往前走到底，再左拐，往里数到第五个房间，就可以进去支账了。”
宿檀玉谢过了他，立刻就往目的地而去，找到了在账房当值的萧四。
在她说明来意后，萧四眯缝着眼睛再度检查了那个都磨出毛笔边儿来的账本，再度确认今日没人让他加上新的名字。
但这个檀娘的名号，近日在督察司里却然大得离谱。
前阵子传闻司主对她一见钟情，强拉硬拽把人给带回了督察司。
过几日就变成了：这只是个误会，司主只是体恤下属。
而最新的传言又转了风向，说是司主脸皮薄，怕被檀娘拒绝，这才硬不承认。
“我这就帮你记账，这个月的一百两银子提前支给你。”
为了不提前得罪未来的司主夫人，萧四很快做出了决定。
等宿檀玉一离开，他就急急忙忙地收拾了桌面，跑去找裴桓予禀告。
“司主，”发觉今日司主没弹琴，萧四飞快地进去求见，“檀娘刚来支了笔俸银，属下全部划给她了。但她的名还没挂在仵作职位下，所以照旧走的您的账。”
裴桓予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宿檀玉毕竟是个公主，章和帝暂时还没有废黜她的念头，他实在没必要给她个仵作名头来自找麻烦。
萧四退下后，他重新整理了一遍卷宗，把线索基本理清，立刻吩咐人去查所有与韩长安相熟的人。
要让一个风流举人死得自然而然，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而幕后那人显然不会蠢到让自己牵连进去。
金少卿应当只是被推出来的一个替死鬼而已。
裴桓予有条不紊地安排好所有的事务，抬眼看向窗外，发现天色已经有些灰暗了。
他心里一动，立刻就找人过来，问道：“檀娘今日支了银子后，有什么动静？”
被问话的侍卫老老实实地答道：“买了一大堆吃食，还有一个三脚铜鼎，同属下一块儿当值的张老二忍不住打听了几句，据说那些就值一百两银子呢。”
裴桓予陷入了沉思，最终还是决定要去探望一下宿檀玉。
她刚从他的俸禄里抢走了一百两银子，就一文不留地花了出去。
这花银子的速度，跟下一刻就要暴毙的亡命徒似的。
只是一想到要去见宿檀玉，裴桓予的心情就有种说不清的轻快，连督察司里一成不变的风景都顺眼了很多，很快就到了宿檀玉住的小院。
“檀娘，你刚从刑狱回来，可有什么发现？”
裴桓予一走进院子，就瞥见宿檀玉在院中的石桌上摆好了三脚鼎，还切了不少牛羊肉薄片，调好了香料碗，正在热气腾腾地煮古董羹。
他相当自然地坐到了她对面，不待她回答，又继续说道：“今日在刑狱当值的，原不该是卫琢，他是特意跟人换了班。”
“所以呢？”
宿檀玉冷冷地望着他，把筷子往桌上一摔，本就因卫琢而糟糕的情绪，再难以控制。
“裴司主这是特意过来，向我这种蠢人彰显您的聪明才智来了？说到底，我同连翘在您眼里并无分别，我迟早也会是个死人！
都是为了能活下去，我的行事手段并不比她光明磊落，只是法子要更高明一些，比起她已经死了，我只是死到临头。
您既然憎恶我，何必又过来恶心您自个儿？还是说，您现在想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