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儿子在心里养了一条狗
出门时，天又下雨，一如那天去学校给淋湿了脚的儿子送鞋。今天雨似比那天小，也没有电闪雷鸣，我在雨中看到了一条狗，这让我想起那个雨天。
我蹚着水花过斑马线时一条狗与我擦肩而过，真的是擦肩，因为这条小狗被人类抱在怀里，伏在主人的肩上。擦肩时，我与小狗对视了一眼，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狗眼中装满了人类才有的傲娇。这狗可被照顾的真好，白哗哗的狗毛被精剪得抡圆抡圆，圆圆的头顶垂下两只毛茸茸的耳朵，像极了漂亮娃娃的两条辫子，齐齐的刘海下面两只圆溜溜的眼睛，溜溜的到处看。身上还穿着好看的粉色小裙子，那样貌可爱的像个布娃娃。这幸运的小白狗被宠的跟人家里最小的女儿一样，只怕人类的小女孩见了也要羡慕了。
在这样的大雨天，在车况复杂的斑马线上，我遇见她，可见她真的是人类的幸运狗，大概是被她的主人专门捧出来散步透气的。
但那天，我给儿子送鞋的那个雨天遇见的那条小白狗就跟这个完全不一样了。
那天，长沙城里下了一场很大的暴雨，洪雷滚滚，暴雨滔滔。很多人上班的时候黑了天，有种下班的错觉。趁雨脚疏落的间隙，我去学校给儿子送干爽的鞋。送完鞋回来的路上，雨又密了起来，电光闪闪，雷鸣轰隆。
我打着伞在雨中急行的时候，一只白色的流浪狗从车底窜进了我的伞下。我不怕雨，但是我怕雷和电，实在不敢再继续往前走，我就在一个歇业的饭店门前躲雷电。在摄像头正对着的屋角，我也不敢靠墙，傻愣愣的站着看雨，小流浪狗就是在我的伞下跟来到这里的。她是一只白色的卷毛狗，附满短短白毛的眼睛下和嘴巴上面有一圈短短的黑毛，有点儿像麦兜的猪脸，看着也有点儿可怜。但她那双活泛嘀溜的眼睛看向我时，我觉得她是一条极有灵性的狗。从她的眼神里，我看出了她的讨好，我估计她是预备跟我走。她的身子实在娇小，蜷在我脚边有些发抖。我看出了她的可怜，我也觉出她可能已经流浪许久，而且可能最近都没怎么进食，我发现她发现我一直看她时，她也不时拿眼看我，尽可能表现出她的灵动。我更确定她的心思了，可我不想她抱有太多的幻想，我现在是一个连自己都不想养的人。如果不是亲儿子湿了脚，我大概是不会在这样的雷雨天出门的，我大概也不会遇见任何一条可怜的狗。我其实心中无比怜悯她，可我拿什么给她吃？我甚至为了少花钱连早餐都不吃了，物质上我不缺，本可以不这样待自己，可是因为精神上的自虐，我痛恨自己的软弱，也不想好好待自己，虽然无比想把身体伺候好，但真的不想耗时间，我这样一个自顾不暇，自己都不待见的人，如何待见一条流浪狗，哪怕我知道她此时真的很可怜。但我也看得出她是一条极聪明的狗，我想她已从我的表情窥探了我的内心的卑微和懦弱。一条聪明的狗，她该总能找到养活自己的办法的。
小狗趁雨疏时向对面自助餐后厨冲去，我看到她那坚决的身影，心中不免震惊。真是只伶俐的小狗，她不该是这样的命运，可她为什么又是这样的命运？如果她今天不是在这暴雨中偶然与我在这屋檐下避雨，那她应该是怎样的命运？我想凭她的伶俐应该也和夏目漱石的猫一样是个有哲思、能叙述故事的狗吧。就在我为这只小狗终奔向自己该有的命运时，那个坚决的身影突然的折了回来，显然她没有放弃我也许能让它饱餐一顿的希望。也许小狗从我的面相看到了我的善良，可她还没有伶俐到能顺便看出我内心的消极，我是一个现在连自己都不想养的人。我也看出她为了从我脸上看出的善良而放弃了对面餐馆老板的慈心，我真不忍心她在我身上来耗费时间和精力，我决心不再给她任何希望。
于是这雷我也不躲了，我不想告诉她这世界有多么无望，不想告诉她越是消极的人越无人可靠也最不可靠，不想告诉她很多人虽然面貌仍在姣好，但已经从心里头开始烂了，我不想告诉她，但我觉得只要我冒着雷雨离开，她就能懂。
可我走的时候，她也仍然不放弃希望，她可能只是真的是流浪了太久，她可能真的只是想马上靠住人类获得安定，可她真的挑错了主人。我停下喊她不要来我的伞下，我告诉她我对这雷雨的恐惧和对她的愤怒，可她依然跟着我过了马路。我在滂沱的大雨中冲它的不争气呼喊，我真的没有什么可以给你吃的，你去饭店好不好？
我喊出泪来，她显然被震慑了，刚刚可能就已经松动的希望，忽然和在我这恼怒的呼喊里被雨脚踩到了地底下，她终于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悻悻地跑开了。
她跑开了，在脚底下跑出一圈圈花纹。可我突然又害怕起来，我怕她在这个社会上遇见的每个人都是我。
那天儿子回家，我把遇到这条狗的经历完整的告诉他。他一个劲的追问：“妈妈为什么不愿意养小狗了？妈妈不是以前养过狗吗？妈妈养过的狗也是一条白色的狗？人类不会伤害所有的狗吧？”
是啊，被主人保护的很好的狗就不会被吃掉，不被保护或者有时候脱离了主人视线的小狗就可能会被吃掉了。
“希望妈妈遇见的那条狗会找到一个很好的主人。”
是啊，那条狗看上去真的很可怜。可能也跟她本来就长得不讨喜有关，而且看起来是被谁养过一段时间可终究被遗弃了的，因为她好像很知道怎么调起人类的同情心，只是在城里的养一条狗，应该很费心力和财力吧。这条狗的命运，嗯，但愿这条狗真的能遇见一个很好的主人。
可我跟儿子说的是，没事，那条狗看起来就很聪明，就算遇不到一个主人，她也会找得到吃的，也会找得到住的地方。一条聪明的狗它既然生在城市里了，那它一定会有活下去的办法。
第二天送儿子去上学走过小狗在我伞下躲雨的那一段，儿子问：“妈妈见到那条小狗了吗？妈妈如果见到，就找些饭给他吃吧？”
接连几天，我每天早上送儿子去上学，他都要问：“你后来还见过那条狗吗？”
我说没有。他又说：“那她应该是已经找到对她很好的主人了。”
后来，我们去买菜经过几个装着鸡的笼子，旁边有个大点的笼子关着两条狗，都不是白的毛色，儿子看到，却像是要哭出来：“妈，这都不是你看到的那条白狗吧？”
当然不是，我见过的白狗瘦的根本没肉。再后来，我几乎有半年没有遇到那样一条小白狗。有天，儿子回来跟我说：“妈，我今天有小练笔，主题是小动物，要是我们家养了条小白狗就好了。”
等他写完，我翻开他的作业本，看到他写着：那是我妈捡回来的小狗……黑着一只眼睛……我写作业的时候，她就在我身边……我给她吃我最爱吃的肉肠……她总是高兴得冲我摇尾巴……
看样子，我的儿子，已经用他勇猛的善良把那条小白狗养起来了，养在心里了，而且还养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