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梦洄（一）
陈皓阳刚刚从药庐里面出来，就看见高秋月正手足无措地站在药庐前面，应当是等他等了很久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
高秋月先是看了看陈皓阳手里的药，再看了看他的眼眸，道：“我，我想看看，你给和熙长老调制的伤药，好了没有。”
陈皓阳禁不住笑道：“怎么，你不相信我的手法？”
高秋月急忙挥了挥手，匆忙解释道：“不是，不是的！我，我就是有点担心和熙长老的伤势，所以想要来看看……”
“韶憬行在我的院内，你不去我的院子里面看他，跑到这药庐作甚。”他自及冠之后就从原本的院落里面独立了出去，而他一年中回到教中的时间又少的可怜，偌大一个院子就这样变成了客房，只有在他回到教中时才会腾空给自己人住。
“……兄长他派了几个亲近之人把守着院子，我进不去……”
这小子做的可真是有点太绝了！一点机会都不给人留吗！
“你可以翻墙进去看，我的院子里面树木较多，君守就算再怎么防，也不会防到连大树都能砍光。”
“……我试过了，可是和熙长老不愿意见我……”高秋月的声音愈发的委屈。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么难缠，半点面子都不给？上辈子都是和尚出身的么，定力这么好？
“你这是走投无路地这才跑到药庐来找我？”
高秋月脸颊通红，支吾道：“……嗯”
陈皓阳微微摇了摇头，走过去，将她肩膀上的枯枝一根一根清理干净：“没事的，他都只是皮外伤，只是炼药所造成的灵力透支可能会给经脉造成损伤，不过过上十天半个月，好好休养就没问题了。”
高秋月闻言，眼中闪烁出明亮的光彩：“……那，能不能让他多留些时日？我还是比较担心他的情况，内伤损耗会很麻烦。”
想要让韶憬行好好地留在三通，怕是比登天还难，他现在一心想着别人，只是看在自己和李夫人的面子上这才勉强留了下来，哪里还能指望他在三通把伤养到好？
“怕是比较难，毕竟和熙长老还有其他要事，心不在这里。”
“那……烨哥，你能不能劝劝他……”母亲自是不会开口，就只能寄希望陈皓阳愿意去做这个好人。
“成，我会劝他，可倘若他执意要走，我也没办法。”陈皓阳将她发丝间的枯叶除下，又将她鬓角的碎发拉直，整理地干干净净，温声道，“回去梳梳头发，整理整理仪容，好好一个姑娘家，怎么弄得这般凌乱。”
高秋月脸颊终于染上了一抹笑意，如同火热的秋菊一般一团一团地绽放。
韶憬行看到高家兄妹就实在是有些头疼。
一个脾气暴躁根本就不听他解释，另一个倒是个好脾气可对自己又实在有些旖旎的心思，没办法，只好将结界设好，统统将其拦在门外。
眼不见，心不烦。
陈皓阳刚准备敲门便险些撞上这虚无的结界，只得无奈地喊道：“和熙长老，是我，陈烨。”
一道光芒闪过，他面前的结界便开了一个口子，待陈皓阳闪身进入，那口子便瞬间便重新封闭。
还真是个太过警觉的人！
陈皓阳走进屋内，这间房屋仍然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就连桌上的饭食也没有动过，只有茶水似乎是换了新的。
“你这不吃东西可不行，身体受不住的。”陈皓阳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明白，韶憬行今日怕是心情不佳，吃也吃不下，再说了，晚上这顿饭多吃一顿不吃，少吃一顿不少。
“……”韶憬行不语，只是撑着身子从榻上起身，一步一步缓缓走过来。
看他的脚步依旧十分沉稳，陈皓阳便知他现在感觉还不错，不过出于医师的责任，他还是问了一句，道：“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
“嗯，多谢你。”韶憬行似乎没有什么精神，不过还是向他道了谢。
“没事，我这个人啊，对于治疗伤病最为擅长，你身上的伤呢看起来不算很重，不过却需要多加调养，君守的灵力和你的属性相克，调养不当容易落下病根。”陈皓阳把自己手里的药放到桌上，嘱咐道，“赶紧把药喝了，一会儿凉了就没有药效了。”
“嗯。”韶憬行哼了一声，抬手便将那药一饮而尽，眉头也不皱一下。
陈皓阳禁不住咽了咽口水，那药有多苦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而韶憬行居然面无表情地就这样一口喝下，半点反应都没有？！
“你运气不错，我明天就要启程去南方，要不然，可没人拦得下君守。”
“你要去南方？”韶憬行忽然问道，似乎对他的这个决定颇为意外。
看样子苑惜瑶并没有将他们之间的对话告诉韶憬行。
陈皓阳心中一宽：“嗯，火属位于南方，会有很多的灵器和宝物，去碰碰运气嘛，若是能够找到几块火属陨铁练成武器，也不枉我走这一遭。”
“南方千里沃土，总要有个目标。”
“燔烯坛附近的神火山，灵气充沛，就很不错，我应该会去那里转一转。”
韶憬行脑海中走过神火山周遭的各个地点，静静沉思了一会儿，仿佛是在犹豫挣扎些什么，最终他还是伸手到怀中，取出一个锦囊：“既然如此，我有一事相托。”
“这锦囊里面，装着我刚刚练成的丹药，你既然要去神火山，如果可以，能不能绕些路去一趟莲心谷，将这丹药交给惜瑶？”
陈皓阳一愣，他明明记得在他回到三通不久后，和熙长老就回到听雪，苑惜瑶应当也一并回去了才是：“苑姑娘？她不是在听雪吗？”
韶憬行凝视着手中的锦囊，目光颇有些寂寥：“嗯，霓宏大会后她的确回了听雪，不过半个月前她的伤势有异，焰婍就带她去了南方的莲心谷养伤，那里四季如春，最适合将养。”
“伤势有异？那她现在怎样？”陈皓阳急声追问道。
“……没事，这是最后一副药了，服下它，她的伤就能完全痊愈。”韶憬行的声音十分飘逸，仿佛是来自远方的凄风楚雨，声声呼唤，却又字字随风而去。
陈皓阳看着他少见的心绪外露，平淡的眼眸逐渐被心痛填满，便知道这绝非一句话就能解释的清的，他本就有些忧心苑惜瑶的伤情，眼见韶憬行正逐渐放下心防，便不由自主地问道：“和熙长老，恕我冒昧，我想问一句，苑姑娘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三年前，寰梦之战。”韶憬行紧攥手中的锦囊，平静道。
意料之中。
“我知道，和熙长老向我三通求医，可按照时间来算，那应该是寰梦之战的末期，寰梦虽说战力极强，可那时候也早已是樯橹之末，以苑姑娘的功力，是不可能被伤成那样。”
寰梦大部分战斗力强劲的修士在战争期间逐渐陨落，而最后一批尚有一战之力的长老也在逃亡的途中死于焰婍之手，苑惜瑶不是好对付的，更何况还有韶憬行在身侧，万不可能伤成这样。
韶憬行的目光落在身旁的灯台上，上面的火烛正随着气流微微摆动，金色的微光照耀在他的脸上，映衬出火焰一般的赤红色，就好似回到了那个漫天大火的夜晚，耳边尽是火星燃烧枯枝的“噼啪”声响。
“你可听说过空桑谷之战？”
空桑谷是寰梦之战最出名的战场，这三年来，只要有书生在酒楼青楼或是各色赌场里面讲解寰梦之战，空桑谷的那场战役必然会被提到：“听说过，空桑谷战事之惨烈，即便是到现在也常常被人拿出来当做典范，而且，那场战斗的意义对您和艳司命都十分重要。”
韶憬行轻叹一声，似是感慨，又似是无奈：“你出入江湖这么多年，应当知道，世人的传颂往往与事实的真相相差甚远。”
陈皓阳点头，正因为如此，每当他在打探消息之时往往会在好几家不同的地方来询问，为的就是通过比对来推断出最符合常理的真相：“的确如此，可是虽有差距，但大致内容也不会有较多的出入。”
韶憬行闻言似乎是笑了一下，只是这笑容凝结了太多不知所云的情绪，陈皓阳一时之间竟然没有看懂。
“寰梦被灭之后，问宸曾组织一批修士编辑寰梦史册，空桑谷之战，消灭了寰梦最后一批势力，在史书中亦是重点篇章，以你的聪慧，不会看不出这些文字当中有什么古怪。”韶憬行道，寰梦被灭之后，问宸便开始着手编修寰梦之战的史书，大多数都要靠大大小小军官的回忆以及零碎的纸质片段编撰，韶憬行是听雪的主力，自然也被叫去帮过几次忙，回忆一些不太完整的战事。
的确，在遇到苑惜瑶之后，陈皓阳确实想从问宸的藏书阁里面找到些她的痕迹，寰梦战役的空桑谷之战也是他比较感兴趣的篇章，可在他反复观看的过程中，却发现了一个重要疑问：“这里面有许多修士对于空桑谷之战的描述，却唯独缺少了您和艳司命的口述。”
空桑谷战役是最后一场大型战役，然而陈皓阳翻遍了所有的史书和杂谈，无一例外都是出自于众家修士之口，韶憬行和焰婍的口述回忆却几乎是没有，而且这二人就好像有什么默契一般，在任何场合都拒绝谈论这场战争。
“那你觉得，这原因为何？”
“因为那重伤昏迷不醒的第三人，是吗？”四处都找不到那第三人的身份，就好像在茫茫书海中找不到苑惜瑶这个人一般
“不错。”韶憬行平静地答道，一副理所应当，却又不甘于承认的模样。
陈皓阳道：“所以说，那个人就是苑姑娘？你和艳司命对此始终避而不谈，就是为了苑姑娘？”
“……差不太多。”韶憬行犹豫一下，焰婍似乎另有隐情，但他的原意却被他一击而中。
“可这完全没有必要，当时空桑谷的人生还者本就不多，怎会有人自不量力地前来寻仇？或是敢找听雪和问宸的麻烦？”更何况，如若被爆出剩下那人便是苑惜瑶，以惜瑶的功力，那便至少有两名助力在手，听雪一定会压过问宸会成为百家之首，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
“惜瑶不喜别人在外过多的议论她，再说，我们阁主如若做了这百家之主，也不能服众。”
“这都不是你们有意隐瞒的理由！”这太牵强了，牵强到是个人都不会相信的地步！
可韶憬行始终都在看着那迸溅而出的火花，似是哀叹似是惋惜：“就当它是吧，就算不是，这三年也这么过来了。”
他的模样极为悲伤，看的陈皓阳心中一紧，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语气。
“苑姑娘当年的伤，很重吗？”
“很重。”
“有多重？”
“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她不能擅动灵力，否则极易引发心脉的伤势。”
“她是怎么受伤的？”
“被人偷袭得手。”
“她那样警觉的人，会被人偷袭到重伤不起的地步？”
一滴红泪顺着蜡烛缓缓滴落，在蜡烛上凝结成一滴血泪。
空桑谷之战一定还有其他隐情，但是这件事如果不是上不得台面，便是会对一些人造成不好的影响，更何况，归根结底这都是他们听雪的家事，他一个外人……确实不该多嘴。
眼看韶憬行不愿再谈论下去，陈皓阳便知趣地将药收了起来，便又嘱咐了几下关于他伤情的调药，最后才坚定的给了他一个承诺：“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把药送到，她在莲心谷内是吗？”
回到正题，韶憬行这才将眼神分了一分给他，点头道：“嗯，不过莲心谷是焰婍的地盘，你告诉她你是来给惜瑶送药的，焰婍很好说话，她会带你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