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聚往昔
李九幽幽轻叹一声,缓缓敛了敛心绪,款步迈出静室。
沿着那散发着淡淡木香的紫衫木梯,一步一步,拾级而下。
待行至正堂之际,耳畔忽然间传来一阵满含惊喜的呼唤,打破周遭静谧。
“阿九!”
李九闻声抬眸,目光所及处,一道瘦小身形映入眼帘。
那人身着松垮麻衣,颧骨高耸,身形清瘦,眉目间却透着难掩的喜色。
“七哥,你怎么在这等我?”
王七唇角轻勾,笑意盈盈却未发一言。
少顷,他才缓缓启唇,嗓音清润,带着几分难得的少年意气:
“你猜猜?”
李九双眸凝视,细细查探,片刻后,唇角微微上扬。
只见王七周身丝丝缕缕的淡薄白雾袅袅升腾而起,他这般白雾霭霭之象,分明是灵根自发与外天地灵气交感呼应,正是迈入练气一层的象征!
“七哥,你突破练气一层了?”
“不错,悠悠三载,寒来暑往,我终于如阿九你一般,迈入了练气一层。”
晨光透窗棂,映着王七的脸,他忽的轻叹一声,脸上便满是感慨,往昔的点点滴滴、酸甜苦辣,都在这一刻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李九在旁凝视,瞧着这般难得模样的王七,唇角轻勾,弧度渐次增大。
他发现...
王七平日紧锁的眉头此刻舒展开来,曾经眉间,那仿若凝霜聚雾、久积不散的忧愁,也似若被清风拂过,再了无踪迹。
“七哥,此次升仙宴,我操办?”
“不必了,季恒岳和张乐已经等候多时,就等你了。”
王七收敛心绪,嘴角轻扬,轻轻摇了摇头。
而后缓缓转过身,步履从容,悠悠离去,身影渐次消失在殿门。
李九嘴角噙着一抹浅笑,周身被暖煦惬意萦绕,心中满是畅快,抬步悠然跟上。
...
微风轻叹着拂过庭院,使本就残损的围墙上砖石剥落,野草摇曳。
吹至歪斜大门,朱漆亦尽落,朽木干裂,门轴“嘎吱”哀鸣。
可这...丝毫没有影响众人享受美食的心情。
庭院之中,王七,李九,季恒岳,张乐,四人围坐于简易的火塘边。
火塘内,火焰欢快地跳跃,舔舐着架在其上的野猪肉,油脂渗出,滴入火中,“滋滋”作响,肉香瞬间弥漫开来,使人馋涎欲滴。
这...便是独属于王七的‘升仙宴’。
旁人观之,此番不过寻常一顿餐食罢了。
可王七苦修三载,岁月漫漫,粗茶淡饭皆为奢望,为了省一些贡献点,常饿得身形佝偻、前胸贴后背,腹中空空如鸣鼓。
此刻这一场吃食,恰似久旱逢甘霖,已是难得的珍馐美味。
他手中转动着木叉,缓缓转动着滋滋冒油的野猪肉,咽了咽口水后割下一块,毅然递给了李九。
火光映出他瘦削面庞,脸颊深陷、颧骨凸起,唯有眸光,是那么的神采奕奕。
“阿九,你还记得吗?儿时,大哥和五哥捕获了一头受伤的野猪,我们就像现在这样围在一起...”
“怎会不记得?那野猪不过幼崽,众人五日未食,饥肠辘辘,你们却等我与阿十吃饱才动口...
那时第一块野猪肉,便是七哥你递给我的。”
李九轻叹一声,眸光望向跳动的篝火,光影摇曳间,似望见了往昔,那一张张微笑,亲切的脸。
“当时你百般拒绝我,是我硬生生塞进去的。
如今...你不会想重现当年吧?”
王七挑了挑眉,眼眸中狡黠之光一闪而过。
“怎么会呢?”
李九回过神,眸间怅惘收敛,笑着摇摇头,接过了野猪肉。
王七见此,本九扬起的嘴角,笑意更浓,仿若镀了柔光。
今日,是他入山踏上仙途三年间,最痛快的一天。
山林谧,篝火明,挚友伴,往昔艰辛如烟散,唯余满心快意。
身着灰衣短打的季恒岳立于一旁,被篝火映着,见此场景,脸庞浮现一个微笑。
可笑着笑着,他的眸光便渐渐飘远,显得有些黯淡。
一旁张乐见状,心有所感,忙叉起一块野猪肉,趁其未回神,抬手强行塞入他口中。
“唔~唔~
你...干什么!”
季恒岳陡然惊醒,双眸圆睁如鹿,指尖轻颤欲拨肉。
“你这道痴,平日里连服用一枚辟谷丹都觉奢靡,如今有这烤肉在前,竟还兀自出神,心游天外?
这三年来,你除了我二十诞辰那日,还有我一年前突破练气一层时摆的那场升仙宴,别的时日,怕也就唯有今朝踏出那静心殿与灵务阁了吧?
瞧瞧,这尘世烟火都快忘了啥滋味咯!”
张乐咧嘴笑着,眼睛眯缝,胖脸肉抖。
在他的插科打诨下,原先那淡淡的哀愁意味,如被山风卷走,渐渐消逝于山林。
李九静立一侧,默默凝视着这一幕,手中烤肉送入口中,缓缓咀嚼,神色平静。
他又怎会不明了季恒岳此刻心境?
悠悠十三载,季恒岳于灵务阁与静心殿间往复穿梭,仿若不知疲倦,每日晨曦初露便起身修习,直至暮色沉沉仍未停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未有过更改。
反观张乐,素日沉迷享乐,鲜少涉足静心殿,明明修行懈怠,却依旧突破了练气一层,穿上了月白长袍。
还有与季恒岳一同苦修的王七,虽同沐霜露、共披星月,所历经磨难并无二致...
可却后来居上,仅花三年,便也跃了仙门,成了梦寐以求的仙师。
如此相较,季恒岳心中怎会毫无波澜?
他的眸光又怎会不黯淡呢?
这黯淡,并非是因好友间的突破滋生妒意,而是自责罢了。
那眸光...和道别离时的四哥,如出一辙。
在炼红尘时,偶然到了季恒岳的家乡王县后,李九便懂了他的坚持,是从何而来。
有时候,相比于自身的失败,亲朋那溢满失望的瞳眸,微微颤抖的身躯,以及悄然滑落的泪滴,更似利箭穿心,痛不可当。
他只是自责,觉得他不够努力罢了。
想再努力一点点...好越过那灵根之别,不辜负亲朋的期望。
可...
若灵根之别,如此好跨越...
又怎会被世人称为不可逾越的天堑呢?
萧瑟的山风吹拂,引得庭院中的落叶沙沙作响,似在低诉着被卷走的哀愁。
李九忽然间,脑海中又浮现了测灵根时的箓尘道人。
那时的他,轻叹了一口气,扭头望向远方,眸光亦显得有几分萧瑟和沉默:
“这仙缘啊,有些人生下来就有了。
若出生没有...一辈子也很难拥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