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道擎云
破败庭院内，篝火烈烈，架上野猪肉炙烤得滋滋冒油。
四人席地围坐，手持利刃，割肉而食，大快朵颐间，畅谈往昔。
比起三个苦修的闷葫芦，沉迷享乐的张乐，更像是一个‘百事通’。
许多话题，都由他主导着，述说着一些山中的见闻。
“你们听说了吗？随着墨符坊市即将召开，现在山中符丹的收购价格，已经涨到两倍了。
好多人现在都后悔不已，如果三年前将符丹囤积下来，现在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赚取到高额差价啊...
但纵使如此，好像山里犹不满足，甚至随时做好了直接在洞湖庭购买高价符丹的打算...
由此可见，墨符坊市的利润多么恐怖啊！”
“我记得墨符十八骄中的符饕，便和王七，黄粱道友是同期入门吧？
这三年内，他在山中真是个十足的风云人物啊...
本来他修为不如纹箓，逸心，入门测验时心性又是劣等，许多人都不耻与他为伍。
可没想到其为人极其敞亮，知恩，对身边人极好。
甚至在升仙宴上，为了等某一个极其重要的挚友，晚了足足三时开席。
许多人都怀疑，当初的心性测验压根不准，彼时的他，或许只是腹中饥饿难耐罢了。”
“......”
一个又一个话题，在张乐的主导下讲述着，或是山中秘闻，或是沿途八卦，或是修炼趣事。
四人围坐，沉浸其中，吃得酣畅淋漓。
张乐抓过油亮的烤肉，大口咬下，油脂顺指缝滑落。他眯着眼，边嚼边含糊感慨：
“对了，王七，既然你也入了练气一层，也该起一个道号了吧？
我的道号你知道的，叫‘浮生’嘛。
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
说完，还特意挑了挑眉，头微微后仰，一副对自己道号极为满意的模样。
“你这‘浮生’，整天沉迷享乐，不愿做辛苦之事，倒也确实适合这个道号。”
听着这遽然响起的打趣之声，张乐咧嘴，正欲反驳。
待抬眸循声望去，看清声源之人，刹那间，其脸颊仿若被寒霜凝住，瞬间僵住：
“箓...箓尘师叔？”
不知不觉间，箓尘道人仿若清风拂过，悄然来至众人身旁。
那摇曳的炭火，似也偏爱于他，映照出他温润如玉的脸庞，将那一抹浅笑，烘衬得愈发和煦，仿若山间暖阳，暖人心扉。
“不错，我恰好路过，感受到此处有突破后的灵气逸动。
过来一看，果然如此。”
他轻轻一笑，似乎心情极好，将眸光望向王七，道：
“那...你想好了，你的道号吗？”
接连被浮生，箓尘问询，王七面色平静如水，可眼眸中却隐隐泛起追忆的光芒。
他缓缓闭上双眼，往昔岁月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浮现。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太久了。
等了...足足三年。
须臾，王七再度睁眼，脸颊轻扬，一抹浅笑浮现：
“擎云！”
“哦？有什么讲究吗？”
箓尘道人饶有兴致，眸中浮现了些许异色。
张乐的道号是浮生，是他二十三岁人生的真实写照。
李九的道号是黄梁，是牛倌家子弟踏入仙途后的感慨人生。
他们...
一个年至二十三，一个心性上等。
可王七，仅仅只有十三。
为什么也起了一个既不是符箓之道，亦与修行无关的道号呢？
在箓尘道人的话声下，篝火旁众人眸光也向王七那探寻而来。
王七的脸色微微泛起红晕，目光下意识地闪躲。
少顷，他深吸一口气，缓缓仰头，神色坚定，沉声道：
“我和阿九一样，是牛馆家的孩子，生来就是底层。
一同踏上仙途，我灵根亦是我们中最低的三缕。
我其实一度十分自卑，自怨自艾。
后来我想通了...
难道身为底层，就不能向上爬了吗？
难道身为底层，就不能有高远的志向吗？
独自在角落悲叹，难道就有人挂念，就能改变现状吗？
少年心事当擎云，谁念幽寒坐呜呃！
时过三年...
我凭借着自己的努力苦修，渐渐追上了他们的脚步，踏上了漫漫仙途，突破了练气一层！
底层又如何呢？我会凭借着努力，双拳打破家徒四壁。”
王七开口，声音起初微弱得如同蚊蝇轻鸣，带着几分犹疑。但很快，声线愈发坚毅，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众人皆沉默，周遭静谧无声，时间仿若凝滞。
季恒岳仿若有所触动，双拳紧握，指甲深陷掌心却浑然不觉，眼中光芒闪烁，满是复杂情绪。
箓尘道人微不可查的叹息一声，突感几分萧瑟。
他被王七的志向所动容...
但灵根之差，若那么好逾越，又怎么能称得上天堑呢？
王七之所以能三年便突破练气一层，诚然，是有日夜苦修的功劳。
但更多的是，那损害未来潜力的星驰决啊...
良久，箓尘道人缓缓启唇。
原本翻涌于心中的万千思绪，到了嘴边，却凝作简简单单、波澜不惊的五个字：
“擎云，好道号。”
李九静静的伫立在旁，眸光望向着身躯微微颤抖的王七，心中默默一叹：
“七哥他，还真是不擅长撒谎呢...
比起自卑，他更多的是自责没有尽到做哥哥的本份吧？
那擎云道号，又哪里是来自「少年心事当擎云，谁念幽寒坐呜呃！」？”
他脑海中，不由忆起往昔寒冬。
那次，五哥携他与七哥，于私塾外苦候塾中富家子弟弃食。
寒风似刀，刮得脸颊生疼，三人瑟缩一隅，紧盯塾门。
待富家子弟倒掉他们吃腻，或不合胃口的剩饭时。
五哥疾步上前，总是先小心捡起捧至他们面前，坚持让他们先吃饱。
哪怕...他躬着身，也掩盖不住肚中声响。
他说...这是做哥哥的本份。
那天...
王七冻得小手通红，接食时浑身颤抖。
正巧被不远处私塾中的塾师望见。
他踱步至窗前，目光凝重，遥指三人，语重心长向身后的学生道：
“诸君身处暖室，有典籍可读，当惜时奋进，立志功名。若蹉跎岁月，恐如彼三人沦为乞丐，悔之不及。”
“记住了，先生。”
塾师闻此，眼中欣然之色顿显，缓缓点头：
“接下来，大家一起翻开邓云霄的《五日同子与顺甫游翠微山得云字》...”
不久，整齐的朗朗书声顺着斑驳的院墙，丛生的青苔传来：
“笑指颓龄诗酒伴，青春作伴且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