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赎身坦露
话音刚落,清歌的脸色便肉眼可见地难看起来,原本愉悦的笑也被霜冷取代。
她万想不到少年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胡闹!且不论我是你的师傅,况且你我师徒二人同是...男人,怎可妄言娶妻成亲之事!”
少年被训得有些发愣,无辜可怜的模样让人忍不住心软。
“你当真这么想?”
见状,清歌突然一改羞恼,反而异常平静道。
“嗯!”
少年十分笃定地点了点头。
“可是,等再过几年,师傅人老珠黄了,你大抵就看不上师傅了。”
“不会的,哪怕师傅老掉牙了,宁非也会抱着师傅一同躺进棺材里。”
宋清歌蓦地哑然失笑,少年的幼稚和执着显然超出了她的想象。
“呵,那你大亲那日就算是要抬着我的棺材也得进了洞房。”
“......”少年眸中晦暗不明。
清歌说这话时,分明带着玩笑打趣的成分,可叶宁非却当了真,以至于在数年之后,哪怕一切归于尘土,也要遵守这草率的誓言。
清歌终于忍不住摸了摸少年萦绕的利落黑发,同时在心中轻轻低语。
“宁非,你会后悔的……”
也许,早在昨日清歌见到赢缺眼眶中打转的泪时,便已经明白了自己之后的未来。
那是一双充满着深切爱意与挣扎煎熬的眸子,从前它只装得下大虞的江山社稷,可现在,他已满眼都是自己。
有时候,清歌甚至无法明白,一个对他如此情深意切的人,怎会是他记忆里冷血无情的家伙。
……
立秋之后,暑气渐消。清歌时常坐在院子里,看着那棵不甚高大的木槿,朝生暮落,绽放着最后的美。
长安不比江南,花期总是要短那么一些。
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落叶昏黄的日子便已提上日程。
秦子墨的事情,自从上次见面,便如石沉大海一般,对方再没来找过清歌。
七夕那天,赢缺派人送来了一份礼物。
清歌起初是不要的,可一见到那奉命送达的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她只好勉强接下。
是了,她一直都是这么容易心软的人。
心软的人是成不了大事的。
丢掉礼物前,清歌还是忍不住打开看了一眼。
是城头李记的六合酥,每当出门,她总要买些尝尝,过过嘴瘾。
清歌不愿去想一个皇帝送给自己“情人”的礼物为何会如此廉价简单。
她只是,舍不得丢掉了。
中元节那天,长安下了一场小雨,淅淅沥沥,为这座繁荣的城市蒙上了一层薄薄雾气。
那一日,赢缺罕见地组织了几个朝廷命臣去长安城外的皇陵哀悼。
贺兰森、谢怀瑾、裴度、戚晓等人皆为列其中,当然,也少不了宋清歌的身影。
她是第一次来这赢家的陵墓,宏大、庄重、肃穆,这是这座墓群给她的初印象。
赢缺十分规矩地朝祖先们行了跪拜大礼,可直到站在先帝的坟前,他沉默了许久,既没有哭,也没有笑。
七年前的朱雀门兵变,如今已成了朝臣百姓们讳莫如深的事情。
对此,清歌十分好奇,不,她甚至想剖开赢缺的脑袋,亲自看看里面装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才能支撑这个弑君弑兄之人如今面无表情地站在这里,心中没有一丝羞愧歉疚。
不,清歌并不知晓赢缺心里到底有没有哪怕一分一毫的愧疚,她只是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样的人大概是没有心的。
雨下得更大了,她们不得不就此返程。
“滴滴嗒嗒……”
马车外,豆大的雨点砸落地面,与车轮跌宕声和鸣。
清歌已很少再去风月阁了。
并非她感到无趣,只因数日前所发生的事情,让她不得不减少频次,甚至选择不去。
云舒向来是以歌舞戏闻名见长,可是最近,长安兴起了一种新的戏曲——黄梅戏。
相比于看一华丽男子在戏台上唱曲,观众们更愿意捧那些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子的场。
因此,云舒渐渐变得无戏可唱,无人问津。
尽管随着岁数的增大,这毕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他已然及第,再过几年,便再无芳华。
这魁首又可是凭所谓才华可竞?
哪怕有时拿着琵琶,主动在一楼表演,客人们多半也会觉得聒噪,投以不悦。
现在毕竟是熙和,人们更喜欢听简单奇巧的胡乐,而不是缠绵悱恻的琵琶。
云舒知道,却只感到深深的无力。
他已攒够了赎身的钱,身为男人,在风月阁里卖艺毕竟是一件不光彩甚至屈辱的事情。
可真赎了身,又能去哪儿呢?
他恐怕已习惯了平日里锦衣玉食的生活,甚至连烧菜做饭都不会,更别提下地干活。
回家?他原先住在汴梁,可家中遭遇变故,颠沛流离之下,才被碰巧风月阁中收留。
他已没有家了。
“可你……”
清歌迟疑了许久,脑袋里尽是乱糟糟一片。
她无法理解一个男子在风月阁里的处境,更难以想象赎身后的云舒将何去何从。
说实话,她的确给不出什么好的意见,可对方,毕竟也是自己在长安中为数不多的朋友了。
怅惘间,清歌的手突然被抓住了,那是一双更为细长,皮肤白皙的手。
“要不,您带我走吧。”
这是云舒第一次主动握住女人的手,她坦白的意愿从没有现在这般强烈。
清歌不由得吓了一跳,身子忍不住微微颤抖。
“你说的什么胡话,同为男人,我又岂可……”
强忍羞恼,清歌悄无声息想抽出双手,却被对方抓得更紧了。
“其实,您的身份我早已知晓了,您并非男人。”
云舒突然开口,可下一秒,她便后悔了。
她太过唐突了,以至于清歌完全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就被迫面对这一切。
清歌的眼中闪过一丝惊骇,可他立马冷静下来,强迫自己想出应对之法。
“你这么说,有什么证据吗?”
她的眼神变了许多,再也不像看待自己的朋友,反倒如对敌人那般警惕。
“您束发的方式很像女人,一般男人,是不会先在头顶束一个小圈,再插发簪盘发的。”
“我愿意如此,又当如何?”
“您的喉结比常人稍稍内收,普通男人是不会如此的。”
“那只能说明我略显不同,证明不了什么。”
“您的力气、体态都与女子相近……”
“够了!如果你再给不出实质的证据,那我……”
清歌显然没有耐心再玩这种你问我答的把戏,越是拖延,他便越加恼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