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蜀武术天下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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袍哥中的武术名家

朱智涵和王醴泉

清末,义和团、哥老会等民间组织人士,对民国以后四川武术的发展,有非常重要的影响。显著例子之一,就是海灯法师的师父朱智涵。

朱智涵(1873—1973),山东泰安人,名永才,道号智涵。他12岁孤身流落到滕县(今滕州)玄武道观当了道士,随道士宋教玉学习道门武功和医术。后来他参加了义和团的“坎字团”,朝夕来往于拳坛与道观之间。

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十二月,玄武观已难存身,朱智涵随师宋教玉沿运河南下福建。光绪三十年(1904年)宋教玉病逝,朱智涵入川。住合川黄叶观数年后,又到峨眉山、成都青羊宫,广交武林人士。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他慕中江县“无敌手”吴春盛名,自青羊宫到中江县大镇(今德阳市中江县龙台镇)拜吴为师,尽得其传。

宣统元年(1909年),朱智涵长住中江县兴隆场城隍庙。当时,被誉为“金弹子”的李四爷前来拜访吴春途经兴隆,朱诚恳叩教。李感其诚,授朱“凤凰石”绝技。

宣统三年(1911年),朱智涵还去四川开县拜会南宫派首领李青云,后又叩见驰名皖鄂的华阴道人。参见中江县志编纂委员会编纂:《中江县志》,四川人民出版社,1994,第762页。

20世纪80年代,我曾专门到川北的中江县、三台县等地做田野调查,采访老拳师。应三台中学体育老师、毕业于成都体院的余宗尧先生邀请,我还在三台县教了一些徒弟。

当时,不少人讲述关于朱智涵的传说:

朱智涵初到中江人地生疏,“下地”(江湖术语,即扯圈子卖艺售药)照例先打了一路架势小巧的南派少林精拳。围观者齐声呼好。却突然闯进一伙人来“抄摊子”,为首的是本地拳师黄老幺。

言语冲撞中,黄老幺一掌打在朱智涵胸前。朱智涵此时30多岁,血气方刚,双拳齐出,黄老幺被打出一丈开外……当下就有后生小伙上前拜师,要留朱智涵在兴隆场传艺。自此,朱便在城隍庙中住下传徒授艺,兼行医卖药。

这种传说真实性极高。因为武人到外地谋生,“亮货”“亮真钢”(江湖术语,即显示真功夫获人尊敬),是武林的游戏规则,至今亦然。

朱智涵走南闯北兼收并蓄,融诸派武术于一炉,风格别致不落俗套。他的招式以“麒麟步”“封闭掌”“近盖章”等变化多端,最为出名。

朱智涵在授武行医之余,耕作自娱。他担水不用扁担,几十斤重的水桶一手一只提起轻松自如。他80岁后,还能行拳如风、不逊青年;并时常以牙咬百多斤重物行走一两百步,脸不红气不喘,博得观者惊叹。

另据相关史料记载:朱智涵性刚直,喜济人。在抗日战争时期,外省有一“卖打药”武人到大镇,朱见其功夫不浅,但不通四川方言而场子打不开挣不了钱,便解剑“帮场”表演,又赠“大力丸”一袋助其行旅。

朱智涵德高望重,20世纪50年代后被选为县政协委员。1958年后,朱智涵常给龙台敬老院捐资解困。1973年,又将辛苦积蓄的1000元捐赠龙台医院。这年8月无疾而终,享年百岁。参见德阳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纂:《德阳市志》下册,四川人民出版社,2003,第1948页。

朱智涵教授无数弟子,影响最大的是既享誉海内外,又引起极大争议的海灯法师。

1984年,我曾在《体育报》《体育报》于1988年7月1日更名为《中国体育报》。上发表了《海灯的师父朱智涵》。此文反响较大,报社转来很多读者来信。

王醴泉(1886—1960)是海灯早年的另一位武术师父,也是中江县龙台镇人。而朱智涵、王醴泉两人的师父,都是被武林誉为“无敌手”的四川人吴春。吴春的武功源于祖父吴新基。

也就是说,朱智涵也学了很多本土武术;他后来所传习的武术,有很多就是巴蜀武术内容。20世纪90年代初,我曾于川内各地遍访老拳师。我发现四川绵阳、广元、中江、南充等川北地区,朱智涵、王醴泉以及海灯所传武术广为流行,现已构成四川武术重要组成部分。

图4-8 民国时期的海灯(左)和朱智涵合影,十分珍贵

余发斋、余鼎山父子与余家拳

简阳地方志史料记载:四川著名南拳余家拳,明末清初由简阳石盘铺人余某创立。余某轻功甚高,轻快赛过飞燕,人称“赛燕飞”。人乐称其绰号,久之,渐失真名。又有历史资料记载:“清乾隆年间,余家拳传人余有福……余家拳从此开始传外,人称‘余门拳’。”简阳市政协学习文史委编:《两湖一山风情录》,中国戏剧出版社,2010,第47页。

余家拳是一种介乎内外两家、南北两派的独特拳技,又名余家南拳,据《重庆武术志》介绍,余家拳突出攻防连法,以攻为主、快速多变、滚捆擒拿、迅猛力整,是巴蜀武术重要优秀组成部分。

1928年至1930年,余家父子相继在重庆扬武国术社和重庆国术馆等处任教官,对重庆武术的发展起了促进作用。参见四川省简阳县志编纂委员会编纂:《简阳县志》,巴蜀书社,1996,第604页。

余家父子和张腾蛟都是著名袍哥领袖,两家也是当时重庆武术界两个最大的门派。

“长江大侠”吕紫剑

中国著名武术家吕紫剑(1893—2012),被誉为“长江大侠”。据湖北武术家王哲强回忆:“我与吕紫剑皆在宜昌大南门长大,是武林界的老朋友。”

吕紫剑自幼在武当山紫霄宫出家,随龙门紫霄派第十五代徐本善修道,习练武当功夫。20世纪30年代,吕紫剑曾到峨眉山九老洞拜“神掌李”李长叶为师。吕紫剑在峨眉学艺数年,深得八卦奥秘。他于1938年下山,在重庆朝天门设立吕紫剑伤科诊所,并开堂收徒传授武艺。

图4-9 1986年第6期《中华武术》杂志上的吕紫剑演武照

王哲强说:“他本是汉流袍哥,不久在重庆便登上‘汉流大爷’的位置。旧社会武林界是各霸一方的,吕紫剑单枪匹马,能在重庆打开局面确是不容易的……”因有当过袍哥大爷经历,吕紫剑1950年后“历尽坎坷,在大西北度过了30个春秋……”参见王哲强:《八卦宗师吕紫剑》,《宜昌市文史资料》第13辑,1993,第179—180页。

1979年,80多岁的吕紫剑回到重庆。1982年,他获全国武术精英赛雄狮金奖。1984年,他获峨眉山邀请赛特别金奖……后来,他开办了渝丹紫剑武术馆和吕紫剑骨伤科诊所,出版了《中国武当内家拳法》《八卦养生法》等著作,创编了“八卦浑元养生功”。2000年,吕紫剑获全国健康老人金牌。吕紫剑是第一批获得中国武术九段最高荣誉者之一。

重庆著名武术家王佑辅是吕紫剑的徒弟。王佑辅老师曾对我讲,师父吕紫剑的徒弟很多,其中出名的有成都肖家泽、香港马志富等很多人。

图4-10 邹德发教授(右一)、王佑辅老师(中)、郑光路(左一)合影,摄于2008年

2012年10月21日早上7时吕紫剑逝世,享年119岁。参见《近千门人拜别“长江大侠”吕紫剑》,《重庆晨报》,2012年10月23日。

袍哥武林奇人“王大袖子”逸事

崇庆县(今崇州市)地方史料记载,民国年间,崇庆县县北太平乡一处林盘里,住着一位似僧似道的汉子。他头顶盘个发髻,形状像慈姑,身穿大袖长袍。

此人叫王裕泰,人们都称他为“王大袖子”,生于1876年。他舅父中过武举,人称“夏举人”。王裕泰从小跟舅父习武,17岁时考武童生,不慎大刀落地,没考上。后来,他跟夏举人到康藏大山中去教武棚子,也拜过不少名师,学得一身武艺。

王裕泰回崇庆县继承舅父遗志,以武棚授徒谋生。年纪稍大,就宽袍大袖别开生面地出现在武林,近则广汉、彭县(今彭州市)、什邡,远则叙府、资州、西康。

王裕泰是个袍哥首领,清末曾与川西的“四大王”孙泽霈、吴庆熙、丁泽煦、张达三结拜为兄弟。辛亥年保路运动时,他当过同志军的首领。之后,尹昌衡军政府遣散同志军。他的手下伙伴们不愿离去,要跟他闯荡江湖。连夜奔走时他趁兄弟伙猛不防跳了河。众人见他跳河已死,就散伙了。

但以轻功见长的王裕泰并没有死,是开了个金蝉脱壳的玩笑。1916年,他娶了彭县的高氏为妻。1922年,他去资州传艺,经人介绍当了川军第24军军长刘文辉的私人保镖。

后刘文辉败退西昌,王裕泰托故未去,又回到崇庆县教拳。1936年,复建县国术馆,王裕泰当了馆长。

县国术馆设在城西北隅桑园方公祠,王裕泰出任馆长。他精于轻功,抄了一本《遁法一览》平日讲习。这年八月的一天晚上,只见明月之下,方公祠内刀光剑影,师徒们练武正酣。教官和学员再三邀请王大袖子老师表演一番。

王裕泰把几十个人带上北门城墙。此时稻子已经收割,稻田里影影绰绰堆着稻垛。王裕泰站在城墙上,深吸一口气纵身往下一跳越过壕沟,轻轻落在稻草堆上;刚刚站定又跃到另一堆草上。接连跳了几个草堆,脚下不曾着地,观者形容为“简直像天马行空,独来独往”!

由于地方各派势力倾轧,国术馆没有经费,不久解体。王裕泰便回乡去带着他的二儿子四方传艺,并行医售药。

1950年初期,王裕泰已经70多岁。当地人说他是“打打行”(武术)的“四通人员”(四方都吃得开的人),又穿宽袍大袖,颇有哥老会一类嫌疑,他便被抓了起来。

王被押到乡公所,关在黄家祠,暂时没审他,第二天天刚亮,看守他的武装队员张再生就发现他已经死了。只见他鼻孔流着血,颈项上有拇指大的血印。据懂行的人说:他是自点穴道而死,点的是“锁喉穴”。参见张伯龄:《王大袖子逸事》,载《崇庆县文史资料选辑》第7辑,1989,第74—77页。

“画、武双绝”的陈子庄

陈子庄在近几十年来海内外名声大噪,有“东方梵高”的美誉。然而,报刊书籍中的介绍,多有不实之词。现根据陈子庄《自传》等可信史料,对其进行介绍。

陈子庄(1913—1976),四川省荣昌县(今重庆荣昌区)人。1919年随父亲陈荣光到永川县(今重庆永川区)永兴乡。陈荣光与人合伙做小生意为生,陈子庄入私塾念书。

1924年其父年老,生活日渐困难。陈子庄被送入庆云寺庙内为和尚放牛,并与小和尚一道念书。

1925年,12岁的陈子庄子承父业,为扇商画扇,在乡里渐有画名。据相关史料记载:“因家贫依僧为食,庆云寺僧习武,遂随之练习渐通拳术。后又参与武僧讲习,苦练数年,精技击之术。少时形貌壮伟,膂力过人,尤好结交豪俊,时人皆目先生为侠士。”

1929年,陈子庄初到成都。他在成都正府街罗兴顺肉店任管账员,同时卖画。“从武术家马包(郑按:即马宝)习武术。”陈滞冬编著:《陈子庄谈艺录》,河南美术出版社,1998,第189页。

有史料披露,陈子庄“1937年在成都参加了一次武术比赛,在擂台上竟打赢了军阀王缵绪部队的武术教官,因而名声大振,深得王的赏识……”《国画大师陈子庄》,载荣吕县政协编:《荣昌文史资料选辑》第八辑,2004,第317页。

陈子庄后来回忆自己的经历:“庙内僧人日早练习武术,我即随之练习。因家贫依僧为食,常自奋勤学,苦练四年之久,在附近各县知名一时,16岁即在荣昌永川各县卖武为生。1929年到成都卖武,当时军阀部队中武术教官借势欺我,因而改业在成都卖画。”

1938年8月,陈子庄到重庆另寻出路:“到重庆后即在公园表演武术为生,后来,生活仍不能维持。1939年冬,被邀参加抗日游击队。1940年出狱。当时我博得豪侠之名。”陈子庄:《自传》,载荣吕县政协编《荣昌文史资料选辑》第五、六辑合辑,2002,第214页。

1941年他28岁,国民党元老石青阳之子、“青红帮”要人石孝先托人营救他出狱。陈子庄返家回荣昌,任袍哥“叙荣乐社”社长、青帮“进德社”名誉社长。

1954年,陈子庄调入四川省文史研究馆,定居成都,但生活坎坷。他经历了妻子疯癫、幼子夭亡、自己疾病缠身……甚至穷得连画纸都买不起,只能在旧报纸上作画。他曾四处卖画,但极难卖出。

著名蒙古族画家羊角是陈子庄学生。羊角先生对我说:陈子庄生前十分贫困。1968年腊月三十,羊角去陈子庄家拜年,陈子庄十分感慨地说:“今年公鸡在年关涨价,我买不起,我没有什么好吃的招待你,画只公鸡送你吧。”

画好之后,陈子庄既悲凉又诙谐地补充道:“我这只公鸡,以后遇到识货的,一定会卖大价钱。”

1976年7月3日,陈子庄逝世,享年63岁。1989年在香港艺术市场,陈子庄一幅《牡丹》轴卖到24000港元,另一幅山水册更达到11万港元。参见伍清等编著:《古玩字画投资指南》,中央广播电视大学出版社,1993,第262页。顺便提一句,武术和绘画及书法艺术,这看似毫不相干的门类,在很多武林人士身上却很和谐,相得益彰。

例如成都的胡林,武功和书画艺术都很精湛。2019年四川省政府文史研究馆聘任他为特约馆员。他将习武功法运用到笔墨当中,形成了独有风格,书法及绘画作品被多家著名博物馆和寺庙收藏。

王德培与陈子庄有交往。他从小习武,长期“以武为画之骨,以画为武之魂”,使二者相得益彰。他尤其擅长画公鸡,他认为鸡有五德:“文、武、勇、仁、信”,五德与武术大有共同之处。王德培现为国家一级美术师,在美术界享有盛誉。

以上几位仅仅是在成都地区和我相识的武林高手,类似之人还有很多,限于篇幅不能详细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