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七情皆是镜中花

山寺钟声里，松影婆娑。老僧手持念珠踱过般若堂，忽见年轻居士跪坐蒲团，手持竹简眉头深锁。

“法师请看。“居士递来竹简，“长安城盛行此等情爱之术，说能借人性七情得偿所愿。有人施以陪伴得眷属，有人示弱获垂怜，这与佛法所说'如实观照'岂非背道而驰？“

老僧接过竹简却不展阅，只将竹片投入香炉。青烟腾起时，他忽然开口：“施主可知，长安西市卖花妇，为何总在清晨往牡丹花心注水珠？“

居士怔然：“许是让花朵更鲜妍？“

“正午艳阳一照，水珠便成灼目利刃。“老僧拈起案头枯萎的牡丹，“二十年前老衲云游龟兹国，见商队用蜜糖诱骆驼入流沙。那牲畜尝得甘甜，却不知四蹄渐陷。“

居士若有所悟：“法师是说这些情爱手段如同蜜糖陷阱？“

“且随老衲看来。“老僧引他至放生池畔。水面倒映着云影，锦鲤倏忽来去。

第一折·水月之约

池边忽闻女子啜泣。绿衣少女对着水面呢喃：“他说要护我一生安稳，怎的三年未至便厌了？“

老僧俯身掬水：“女施主当初爱的，是这掌中月？“少女抬眼时，老僧手中清水已从指缝流尽。

“他要给你的是镜花水月。“居士脱口而出，“你求的安稳原是须臾倒影，他给的陪伴不过暂借的月光。“

少女怔忡间，老僧指向池中残荷：“夏荷冬雪各有时，强求四季花开，反失见天地本真之眼。“

第二折·金锁连环

忽有马蹄声急，华服公子滚鞍下马：“禅师救我！那胡姬前日还说离不得我，今晨竟盗我传家玉璧...“

老僧解下腰间木鱼槌：“施主且看。“槌头轻叩石桌，竟发出金玉之音。“老衲昨日见小沙弥用蜜蜡裹了这槌头。“

公子愕然：“原来那娇怯模样都是作假？“

“黄雀捕蝉时最是婉转。“居士忽道，“她予你的被需要感，不过裹蜜的锁链。你贪恋被依赖的滋味，可觉出其中铁锈腥气？“

老僧微笑颔首，摘下一朵优昙花放在公子掌心：“依赖是缠树的藤，仰慕是缚鹰的金铃。待到优昙花谢时，方知真心不在琉璃盏中。“

第三折·火宅清凉

暮鼓声中，官家娘子乘步辇而来，珠帘后语声冷傲：“本宫能令满朝才俊折腰，偏那新科状元不肯就范。听闻禅师有点化世人之能...“

老僧不答，取火折点燃佛前灯。待灯火炽盛，忽然吹熄。

“娘娘此刻可觉清凉？“居士望着袅袅青烟，“征服的快意如同这烛火，愈是炽烈愈需添油拨芯。可曾想过那状元眼中的您，不过是烧红的烙铁？“

官娘子的护甲掐入掌心：“难道本宫错把胜负当真情？“

“施主且看这灯芯。“老僧将焦黑的棉芯置于锦帕，“情场征战的战利品，终成困住真心的茧。“

第四折·风过空谷

月色满庭时，居士忽然痛哭：“弟子愚钝！当年为求妻子回心转意，故意示弱装病，如今她果然留下，可相对时总隔着重纱...“

老僧取来他腰间玉佩，突然松手。玉坠将触地时，居士慌忙接住。

“方才施主是爱玉佩，还是爱自己？“老僧叹息，“以手段求来的相伴，如同这虚托的手——看似捧着美玉，实则在坠落瞬间方见真心。“

居士浑身剧震，玉佩映出他扭曲的面容：“原来我早成了自己最厌恶的捕蛇人，用诱饵困住两颗心。“

第五折·无垢明镜

黎明前最暗时刻，老僧领众人登钟楼。远眺长安城灯火如星海，他忽然发问：“诸位此刻所见是万家灯火，还是重重欲念？“

少女拭泪：“弟子只见相思成灰。“

公子苦笑：“皆是黄金牢笼。“

官娘子摘下凤冠：“原是修罗战场。“

居士合十：“满地镜花水月。“

老僧击响晨钟，声震百里。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满城灯火尽失色。

“情爱本如朝露，映日则现七彩。“老僧指尖凝住将逝的露珠，“世人偏要将朝露封入琉璃，再对着人造光华顶礼膜拜。“

第六折·不二法门

居士彻夜跪坐佛前，忽见晨曦中老僧正在扫落叶。

“弟子明白了！“他夺过扫帚，“要扫尽心田妄念，才能...“

老僧却按住他手：“施主又着相了。“说着故意扬起落叶，“你看这些叶子，可分得出哪片被露水眷顾多些？“

居士顿住，见满地金叶在风中自然成漩，豁然开朗：“原来七情本是秋风，落叶何必执着飘向？“

终章·本地风光

三年后的寒食节，居士已成行脚僧。再遇绿衣女子，她正教孩童放纸鸢。

“娘子可找到真正的...“

女子笑着指向天际：“风筝要逆风才能高飞。当年困在儿女情长里，竟忘了抬头看云。“

远处官娘子布衣施粥，公子在茶棚说书：“...那参透情关的侠客，把定情玉佩换了三十石赈灾米。“

暮钟响起时，老僧正在修补漏雨的禅房。居士放下行囊要帮忙，却被轻敲竹杖：

“漏雨处可见星月，残瓦间能听松风。施主且去——这人间处处是圆满。“

居士望向檐角摇晃的铜铃，忽然懂得：真正的慈悲，是允许每滴雨落在该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