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part 7 金鱼新娘与如歌岁月
从前自卑内向人群恐惧直到现在还留有后遗症。可是无论谁都一样，就像花草，渴盼阳光雨露，需要尘世的爱。还记得，那份特别的晚餐，新年伊始夜晚海边盛大的烟花，与金鱼、西瓜为伍的夏天，还有那天的航迹云以及那列长长疾驰幸福的列车……
当女孩换完衣服、绑好头发，然后轻轻地扭动门把手拉开房门时，二楼空无一人的客厅便安安静静地映入了眼中，好像可以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二楼客厅小小的，却布置得很温馨舒适。正面墙开着一扇采光绝佳的大窗户，窗外可以看到高瘦挺直的行道树，阳光在瓷砖地面上被窗框分割成几个大小不一的几何形状，把小沙发和玻璃茶几映出柔和梦幻的光彩……在这个被称为“家”的地方，对于一事一物摆放的位置早已烂熟于心，即使闭着眼睛也不会迷路，就是怀着这样的“自信”啊。铃音想着自顾自地微笑了起来。不知不觉在这里生活了很长的时间，有多少天了呢？因为总有亲人不辞劳苦地陪在自己身边，还有某个笨蛋一直在想尽办法逗自己开心，而令自己模糊了时间的概念，是不是这种便叫做“幸福”？铃音心想一定是这样吧……
每次回在家里，女孩早上一出房间要做的事情，就是去看看她养的小金鱼。这会铃音决定脱了拖鞋，赤脚走出了房间。她径直往正对窗户那面墙边摆着的储物柜走去。只见柜上安放着一个小型的玻璃鱼缸，淡淡的阳光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以光滑细碎的鹅卵石为基底，摆上长水草与假山假石造景，曲径通幽，颇有意趣。哥哥还放了个空的豆奶玻璃瓶在里面，说是给金鱼做卧室的。红红的金鱼，尾巴像蝴蝶般翩跹，在水里面悠闲自在地转悠。其中一条尾鳍点缀着黑色小斑点的金鱼也不怕人的，吐着小泡泡游到了铃音的面前，圆溜溜的眼睛在鱼缸里闪闪发亮，好像很高兴似的。
“早呀，小春，你肚子饿了吧？”铃音叫着那个亲切又带有点狡猾的名字，细心地在水面撒下了一撮饲料，水下的金鱼见了便争先恐后地游了上来，大口地翕动着嘴巴，贪婪地吞咽着。那随着水波轻盈舞动的身姿，铃音在很久以前就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它们就像自己在婚礼上看到的美丽新娘子，身上披了件十分动人的婚纱裙……
看着水中色彩斑斓的画面，铃音的目光慢慢地变得缥缈起来，眼前的场景忽然被一点一点不断冒起的无数水泡冲击破碎，等到水泡消失、动荡的水面回复平静，画面重又合拼起来的时候，铃音看到金鱼缸里倒映着自己比现在更稚嫩的脸庞，一群红红的金鱼正游进她脸庞的轮廓里面。那个夏日午后，9岁的铃音驻足在卖金鱼的摊子前，盯着水里的金鱼发呆，已经很久了。不远处，12岁的春晓只好站在路边默默等着，可能是还没混脸熟吧，自己所谓的表妹对自己非常冷淡而抗拒，但自己又放心不下她一个人，所以跟着出来了。街上人来人往不时投来好奇的目光，春晓拘束得手脚无处安放。这时铃音刚住进春晓家不久，虽然姑妈姑爹一家对自己很好，但是自己却感到受宠若惊无所适从，那种寄人篱下的无助感和如被遗弃的孤独感，像沉入深海般压抑着她，有时难受得喘不过气来。“我们之间，不过是靠着那仅有的一点血缘维系着。”以前和奶奶一起住时，因为没有爸妈而常常被附近的小孩嘲笑欺负，导致铃音的性格变得自卑内向不爱说话。铃音也觉得自己的脾气古怪，所以……总有一天会被厌弃的吧……
铃音出神地看着水中如穿着纱裙般漂亮的金鱼，它们成群结队、无忧无虑，一心专注游泳运动。是那样活泼与可爱，让铃音非常羡慕。如精灵般的生物，从什么时候注意到并喜欢上的呢？似乎是那一次，奶奶带她去参加一个远房亲戚的喜宴，那是铃音第一次去喝喜酒。这个亲戚家境很富裕，所以婚礼做得相当有排场。婚礼上，新娘子披着一件红白渐变、显然是经过精心订做的漂亮婚纱裙，背后拖着长长飘逸的裙摆，在她父亲满脸笑容的带领下，缓缓地步入偌大的宴会厅……小小的铃音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看得入了迷。她第一次看到所谓的新娘子，这么美，这么从容，光彩照人的脸庞满溢出令人艳羡的幸福……回家等车的路上，铃音注意到路边有个卖金鱼的小摊子，硬拉着奶奶过去看了很久，那红红的金鱼在水里摆动着如纱裙般的尾鳍，不就像刚刚婚礼上看到的美丽新娘子吗？奶奶对这孩子没有办法，伸手摸了摸铃音的头，然后掏出收得已经皱皱的旧纸钞给铃音买了三条金鱼，女孩顿时开心得蹦蹦跳跳的。回程的车上，铃音的视线一直粘在装金鱼的透明袋子上，她小心翼翼地捧着，看得出来，她真的很喜欢这种可爱的小动物。
“音音，以后你记得要好好地照顾它们，你决定了要养它们，就有了责任，不能有始无终，知道吗？”是奶奶慈爱的声音。
“嗯嗯。”铃音看着奶奶的眼睛，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接着她在座位上开心地晃荡着双腿，天真地说道：“奶奶，等我长大了也要当一次新娘子，还要生三个可爱的小宝宝。然后我还要跟奶奶和这些小金鱼一起住……”
“好好——”奶奶爱惜地摸着铃音的头，被岁月刻画上皱纹的脸庞绽开了如花般的笑容……
不过后来那些小金鱼全都死了，埋在童年的回忆里，而奶奶如今也已不在身边……
“给……西瓜……”感到有人轻轻碰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接着一声细若蚊蝇的招呼传进耳朵。侧过脸来，就看到那个有点烦人的所谓哥哥，正啃着西瓜，嘴边染着红色的瓜汁，一副十分搞笑的样子，这时他的另一只手拿着一块西瓜递给了自己。
“不要！”说着就要转身远离笨蛋春晓了。
“别！你看看那边，那个老伯还在看着我们……”春晓急了，差点想用脏手去拉铃音的衣角。
还好铃音及时站定了，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春晓。春晓用吃了一半的西瓜指了指不远处街边的一个角落，那里有一个皮肤晒得黝黑的老伯伯坐在一张小凳子上，咧嘴笑着，眉眼弯弯地望着春晓他们。他的脚边，放着一把老旧的杆秤和水果刀，几只绿油油带着深色条纹的西瓜用麻包袋垫着，其中一只对半切开向路人展示着红色甜美的果肉。
“刚刚我站在那边，那个卖西瓜的老伯一直笑眯眯地看着我，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似乎他的生意不是很好，加上我口渴了，便去帮衬下他了。我说我要切开两块，一块给我妹的，还给他指了指你……老伯说瓜是自己种的，很甜的……但是我吃了一口后发现并非如此，不过还算好啦，他还一个劲问我是不是很好吃，我只好点头称是……然后他还催我拿给你吃，说你也一定会喜欢的，他孙女就爱吃他种的瓜，说完还一直看着我，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好像有人喜欢他的西瓜，他很高兴……”
春晓说完就一副“听候发落”的表情，有点紧张地看着他的妹妹。出乎意料，铃音看看那个老伯，又看看身边的春晓，平时那种拒人千里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然后很自然地接过了春晓手里的西瓜，慢慢地咬了起来。在把自己手里的西瓜吃了一大半后，女孩终于抬起头来，看着街边那个卖西瓜的老伯伯，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在被色彩斑斓的金鱼包围的摊子前，夏日午后的风轻轻吹动着铃音的发梢，阳光照着她可爱的脸庞，少女的笑如一只温柔的手轻抚过春晓的心头……这时一只小猫慢悠悠地走过春晓的脚边，眼前所有的东西好像都变得懒洋洋，有这么一瞬间，在春晓的记忆里烫下深刻的烙印。
“果然，笑容最适合你了！”嘴边还残留着西瓜红色的污渍，春晓笑起来就像傻瓜一样，“要多笑笑啊，平时都没见你笑过。你记不记得？我们很小的时候在一起玩过几次，只是后来就没见过面了……我记得很清楚，那会你不足一米高，穿着漂亮的公主裙，我们和姐姐她们一起玩捉迷藏的时候，你喜欢跟着我要我带着你呢，还说要我保护你，那时你笑起来真的是太好看了，让我想……”
12岁的男孩说着就有点不好意思地用右手食指挠挠脸，铃音歪头盯着他看，好像在等他说出最后那句难以启齿的话来，春晓被盯得不好意思了，口吃起来：“……让我……让我……想抱抱你……”毫无疑问，此刻春晓的脸瞬间升起了红晕。
“啊？！”他是笨蛋吗？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为什么这种让人害羞的话要说出来啊，还是这样直接？看着男孩滑稽的模样，铃音听着都觉得难为情了，该不会我这个所谓的表哥是个变态大色狼吧。想着便嫌弃地转身往前走了。但是，不知怎的，像是被人无意播下了一颗种子，心田悄悄地萌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想起男孩说的那句“笑容最适合你了”，铃音的嘴边不自觉地勾起浅浅的弧线。啊！笑是因为西瓜真的很甜，想着又逞强地咬了一口手中的西瓜……
“铃音，等等我……”春晓叫着追了上去，他不明白为什么女孩忽然又跑走了，感觉是因为自己又说错了话-_-。所以春晓还是只敢跟在铃音后面，保持着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等一下，这种情况……我在尾随一个未成年少女？啊啊，春晓不禁环顾四周，发现并没有人留意他们，这才放下心来……
他们一前一后地穿过安静的旧城区。因为年久失修，规划不当，这里的房屋很密集，道路狭小而泥泞。抬头看去，是被杂乱的电线和钢筋水泥分割的那一线破碎天空。很多户人家的窗口密集随意地将衣物搭在防盗网上晾晒，可是阳光却被高墙挡住透不进来。小巷弥漫着阴暗潮湿的气味。然而也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景色，有几家破旧的天台伸出了几株植物绿色的长枝叶，点缀着小巧娇艳的红花，在这个如旧时代遗迹的城区，倔强地彰显着生机和活力。铃音看到也有零星的阳光从缝隙处漏下来，落在布满苔藓的砖墙上，让女孩的心里产生一种向上生长的微妙力量……即使身处局促恶劣的现实，总还有一些人在努力使劲地生活着……
“啊！”铃音被吓了一跳，忽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春晓闻声赶紧跑了上去。
只见墙边蹿出一只湿漉漉的大老鼠，嘴里叼着一块骨头，脚一瘸一瘸地跳着跑过对面，它的一只小腿明显被折断了，因为残疾根本跑不快。听到人声，它更加努力地跑了起来，最后躲进了对面的柴堆里。铃音似乎若有所思，她沉默了一会，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果，撕开包装袋，轻轻地放到了柴堆边。做完这一切，铃音站起身来，又继续往前走了。春晓有点意外，看着女孩倔强的背影，他不禁微微一笑，然后赶紧跟了上去。即使嘴上总是很要强，褪去坚韧的外壳，还是可以触及那非常温柔的核心。
终于，不知不觉走到旧城区的尽头，他们来到了郊外。映入眼中的是一望无际的绿色田野，田野中间那条碎石子路横卧着一条延伸向远方的漫长铁轨，远处可以看到小山脉淡蓝的身姿。夏日午后的太阳开始西斜，天边漂浮着不可思议的云朵，宛如一座座悬浮在空中的巨大岛屿。在浩瀚的火烧云中，一架看起来像小玩具般的航天飞机穿行其中，尾翼拖着长长的航迹云……
“呜呜呜——”
远处忽然传来悠长的鸣笛声，循声看去，一列长长的火车快速转动着车轮，穿过田野，轰隆隆地向这边驶来。
“哇！快看快看，是火车！”铃音对这种事物没有什么免疫力，很自然地流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开心地指着那列火车，向春晓欢呼道。这时的她，与一般幸福的少女无异。听说如果看到列车，会有幸福发生的……
“啊，它过来了……”以广阔无边的绿色海洋和浩瀚绚烂的火烧云为背景，那列拖着几节长车厢的火车呼啸着从铃音她们眼前疾驰而过，轰隆隆的声音在耳边鸣响不断……
铃音开心地看着火车的车厢一节节地开过，待到火车的尾巴消失在田野的远方时，她这才转头看向了春晓，然后发现春晓正微笑着看着自己，于是女孩忽然反应过来，想到自己刚才不符合性格的行为，她的脸颊不由得泛起了浅浅的红晕……
“该回家了，还要去车站等车呢，不然要错过晚饭时间了。”春晓看着站在霞光里的女孩，开口提醒道。看到她终于不止一次展露了笑颜，春晓觉得很欣慰。
铃音看了看远处的彩霞，又看了看彩霞映照中春晓的脸庞，接着很听话地点了点头。因为午后无所适从的心情吧，所以临时决定乘车到镇上去走走，实在很任性吧。然而心情似乎有了不一样的变化，是因为看到了美丽的景色呢？还是仅仅因为身边陪着这样一个人？也许二者兼有之吧……
夕阳染红半边天时，春晓两个回到了家。
“妈，我们回来啦。”春晓向屋里喊道，却没有回应。原以为妈妈早已煮好饭等着他们，但实际情况却让春晓大失所望，留给春晓的只有餐桌上妈妈留言的纸条：阿春，爸妈临时有紧急工作，要很晚才回来，晚餐你来搞定，相信你能行的^_^还有，好好照顾妹妹。
春晓看完无语了，与铃音面面相觑。因为这会姐姐外出在大城市打工，很少回来。所以家里经常只剩下春晓两个。
春晓打开冰箱，看到还有新鲜的食材，便决定动手。一向不爱说话的铃音却在这时拉了拉他的衣角：“我来煮吧。”以前为了减轻奶奶的负担，铃音早早当家，对家务可是得心应手，她最喜欢奶奶夸她能干了。
可是男孩嘛，总爱面子，尤其在异性面前爱逞强显摆，只见春晓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右手食指在铃音眼前摆了摆，活用上学过的英语单词：“no，no，no，咋能让我小小年纪的妹妹动手，你坐着等吃行嗲，不要小看你哥哥哇。”说着露出了在铃音看来是笨蛋一样的笑容。不出意外，厨房被搞得乌烟瘴气，食材也被弄坏了，结果还要铃音帮忙清洁-_-。没办法，春晓翻出装方便面的箱子，满怀期待地打开……然而不幸的是，春晓再度受到了打击！苍天呀，为什么偏偏只剩下一包？！两人再次面面相觑，然后在铃音带着怨念的注视下，春晓把方便面一分为二，最后两人靠着来之不易的二分之一泡面总算勉强果腹了……那晚，铃音很快就有点饿得睡不着觉，不过却对春晓生不起气来，因为他后来从门缝下给自己塞进来两块他珍藏许久的巧克力……
第二天醒来阳台刷牙时，少有地没看到对面阳台殷勤的打招呼，大概这家伙赖床了吧。铃音与春晓的房间只隔了一堵墙，平时春晓好早就起来了，见着铃音总爱妹妹前妹妹后地叫着，铃音后来忍不住，对春晓抛下一句“我叫铃音”便回房间了。春晓刚开始反应不过来，过后仔细想想似乎女孩的意思是要自己叫她的名字，大概不喜欢妹妹这个称呼吧，真是个性独特呢。
打扮完毕，拉开房门刚走出房间，就发觉正对窗户那面墙边有个家伙在捣鼓着什么。
“早呀，铃音，你起来啦。”本想悄悄地下楼的意图被男孩殷勤的打招呼杀死了。
“唔……早……”铃音还是很有礼貌的，她转身向她哥哥回好，不过目光却被储物柜上那个小型金鱼缸瞬间吸引住了。水里面布置得很漂亮，红红的金鱼穿梭其中。这便是铃音的金鱼小小天地的起源。
“啊！这是……”铃音讶异地问道。
“我昨天看你在卖金鱼的摊子前看了好久，你是想养金鱼吧……所以今天一大早我就起来缠住妈妈给我钱，最后用『负责一周的家务』交换来了这批东西……刚布置好你就出来了，正好，送给你啦……”
铃音注意到微笑的男孩脸上有一圈浅浅的黑眼圈，顿时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暖流。
春晓回过头来，看着水里的金鱼：“其实我很怕养这些东西，因为很小的时候我曾养过几只小鸭子。某天中午吃完午饭，我那会太调皮了，转身就从椅子上跳了下去，没注意到一只小鸭子就在下面，然后……然后它被我踩扁了，肠子都出来了，可是还没死掉，眼睁睁地看着我，我真的是好难受，非常对不起，最后是妈妈用袋子把它装起来埋掉了……所以，养小动物要用心啊，这样它们也一定很开心的，铃音不像我，一定会是最好的小主人……”男孩说着眼里好像有了泪光。
铃音站着一动不动，不知道怎么安慰。这时微风从窗户溜进来，轻轻拂动着窗纱。阳光与蝉鸣、男孩与色彩斑斓的金鱼，共同构成了那个夏日的清晨，如宝藏一般的画面色彩鲜明地定格在铃音的记忆里……
“小姨，小姨……”回忆到这里时，刚好被楼下周晓程的呼唤声打断，把铃音的思绪拉回了现在。
“小姨，我想吃汉堡包……”人未见，声已到。真是一个拿她没办法的小孩子啊，铃音想着不禁笑了……
其实不论悲伤或喜悦，都是这趟生命旅程中无比珍贵的体验。在很久以后的现在，每当铃音回想起那时，性格内向的她，嘴边一直有一句未曾说出的话，她只觉得有点难过。
“谢谢你……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