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part 6 女孩的房间与妈妈的菜园
从青涩到成熟，从小孩到大人，你喜欢镜子里面的自己吗？
被湖水紧紧围拥的一片漆黑中，有一束光从洞穴的缝隙漏了进来。感觉到水面上方的波动，一双猫耳朵稍微动了动，接着原本蜷缩在角落熟睡的生物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只见一对金色的眼瞳在黑暗中散发着奇异的光芒。
原本应该在天星湖的深处沉睡着，因为地面上接连几天巨大的异响，以及那个熟悉的声音一遍遍说着“醒醒，要离开了”而把它唤醒。不知道睡了有多久，但它感觉那一定是一个很漫长的时间。当初决定要在这里度过最后的岁月，另一个也留在了湖岸边一直陪伴着它……感觉到水面上方的波动越来越轻微，它慢悠悠地伸展开虚弱的身躯，然后摆动彩色的鱼尾巴，慢慢地浮潜了上去……
一如既往的晴空。
“嘎嘎嘎——”
一群大白鸭扑腾着翅膀跑了过去，橘黄的蹼足正踏着欢快的步伐，以表达它们在困了一晚上后终于熬到日出摆脱了笼子的兴奋之情。不一会，那像许多白色大团子一样的鸭群带着脚下细长的影子，在明亮温暖的晨曦中滚到了绿草地的远处。而沿着鸭群来时的路线，可以看到绿意盎然的斜坡上耸立着一栋精致的两层小民房。
在门前小小的庭院内，一个戴着小草帽、穿着紫色波点连衣裙的小女孩吃力地端来了一盆清水，也不管一路晃荡洒出的水弄湿了地面和衣服。很神奇的，她的背后还屁颠屁颠地跟着一只大白鸭。说起这只大白鸭，它虽是一只鸭仔，却有着狗子的嗜好和习性，以致它常常不合鸭群，喜欢跟在人的后面，尤其面对小朋友，一开心就会像小狗那样摇摆尾巴，憨态可掬，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
“旺财，宝宝给你洗澡澡……”喜欢自称宝宝的小女孩说着抓起那只被她外婆取名“旺财”的大白鸭就要往水盆里放。来不及躲避的旺财扑腾着，一副想要挣脱小女孩“魔掌”的可怜样子，不过最终还是无法逃过“落汤鸭”的命运。只见被浸湿羽毛的大白鸭努力站稳了身子，接着猛地扭动腰肢，旋即无数晶莹的水珠在阳光中四处溅散开来。“哎呀！”尽管用手去挡了，还是有很多水珠沾到了衣服和脸颊，不过小女孩却觉得这样好有趣，不禁咯咯地大笑起来。
“周晓程，你又在搞什么鬼？”
“没有哦妈妈，宝宝很乖，宝宝在给旺财洗澡澡……”
听到院子里传来这样的回答，正在厨房里切石榴的女性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个留着齐肩短发、披着围裙、下眼皮因为休息不好而微微浮肿的年轻女性，便是春晓的姐姐秋燕。秋燕这时放下了手中的刀，两指按压着自己的眉心，她觉得她好像被一个魔咒缠住：每当身边出现意外状况的苗头时，短期内便会像拔花生一样带出接二连三的事故，这次也不例外。还好没有发生最坏的结果，但是想起昨晚发生的事，神经就不由得紧绷起来不能放松，这是自己一直以来的坏毛病。
“啊！这么晚了！洗衣机里的衣服还没晾……”
秋燕瞟了一眼客厅外墙上的挂钟，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急匆匆地跑上楼去晾衣服了。
随着脚步声远去，空无一人的厨房沉寂了下来。凉风习习，窗纱随之微微摇曳。晃动间，阳光从洁白的窗台倾泻进来，落在洗菜池旁边的砧板上。牢牢地占据视觉焦点的是一分为二的石榴安静地躺在上面，饱满的籽粒在阳光里闪着光，宛若一颗颗漂亮的红宝石。而砧板旁边，随意地放着一把金属质感的细长水果刀。整个景色看起来就像幅和谐恬淡的水彩画。如往常一般的清晨，变化在悄无声息地发生……
窗外，这时一只蹁跹的蝴蝶经过，轻快地往上面飞去，最后降落在二楼房间阳台晾挂着的一对黑色帆布鞋上面，只见它搓了搓细长的双手，惬意地晒着太阳……
即使隔着一层浅蓝色的落地窗帘，大面积的阳光照样把房间烘托得发亮。少女就在这样明亮的晨光中醒来。费力地睁开双眼，脑袋昏昏沉沉的，回想起梦中被湖水紧紧围拥无法逃脱的世界，那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直到现在还是不能适应。半撑起身子，隔着落地窗帘，可以看到阳台外挂在晾衣绳上的衣物剪影在微微晃动。不远处，那台上年纪的落地风扇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还在来来回回地摇摆，忙着与闷热作战。眼前的场景显得很不真实，女孩轻抚额头环顾四周，确认自己身处一个充满少女气息的房间。盖在身上柔软的被单洗得很干净，散发着一种淡淡的香甜味道，令敏锐的嗅觉实在无法忽略。因为半躺着身子，上面便有了很多好看的皱褶。床上靠墙那边堆了一排大大小小的毛绒公仔，像好朋友那样一直以来的亲密陪伴，让自己感到非常安心。挨近床边有张原木色的书桌，平时自己用完后一定要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一向习惯把那些自己学习用的书籍、爱看的童话故事，以及那几本让人难以启齿的言情小说像叠方块一样叠在台灯旁边。目光所及，让人特别在意的是，台灯的底座上摆设着那个哥哥送的人偶模型——粉色连衣裙的天使小女孩并膝坐着双手撑脸，眼睛轻闭，背后的一对小翅膀张开着，看起来格外纯真可爱呢……当然，抬头就可以看到的，书桌上面的墙壁贴着自己最喜欢的米奇和米妮的大幅海报，也是十分地惹眼。
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女孩赤脚下床穿好了拖鞋，照着脑海中的记忆活动四肢。她慢悠悠地步行向落地窗帘那边的角落，那里摆放着一块粉色精美的穿衣镜。女孩子嘛，总有梳妆打扮以让自己看起来漂漂亮亮神采奕奕的爱好。不过看着镜中的自己，感觉是那样熟悉，却又有一种说不清的陌生感……穿着短袖短裤暴露无遗的瘦弱小身板，看起来很好欺负吧。稚嫩的脸庞有着耐看的五官，没睡醒的眼周边显出浅浅的眼圈，算与可爱沾边。乌黑微卷的长发从昨晚开始就一直有点汗湿不能干透的迹象……这样的「自己」，也快要16岁了啊，看着镜中倒映的少女模样，铃音有点恍惚。在不知不觉中长大成人，从青涩到成熟，从小孩到大人，你喜欢镜子里面的自己吗？
拉开落地窗，风与阳光挟裹着嘹亮的蝉鸣涌了进来，真舒服啊。久违了的……注意到有一只菜粉蝶把吊在衣架上的帆布鞋当作了歇息的乐园，铃音莞尔一笑。当初经营鞋厂的亲戚来探望奶奶时带给了奶奶一大袋鞋子，让她送与她的儿孙们，对于铃音来说，这双鞋是春晓奶奶送给她最后的礼物了。想起自己昨日因为奶奶离世在回程的车厢里面忍不住哭泣引人侧目时，有个好心的阿姨递过来纸巾并柔声安慰的情景，让自己感到温暖的同时不免觉得非常不好意思，似乎又给别人制造麻烦了呢。而下车后的事情……不好的令人难受的事情总是会下意识从记忆中剔除不愿再想起，只要记着美好的事情就好了啊，这便是此刻这副少女躯体内心的想法……
“小姨小姨，你起来啦~快点下来和我玩嘛，宝宝好无聊哦——”庭院内的晓程看到了二楼阳台正在刷牙的铃音，高兴地欢呼道。
“等一下，我刷完牙换好衣服就下去哈。”阳台的铃音拿着牙刷回身望向楼下，嘴边一圈泡沫胡子，笑靥如花……
知了在树上叫得热烈的时候，春晓到了家。因为一路归家心切的长跑，脸上渗着细密的汗珠。听到门口有匆忙的脚步声，勾起了还在庭院里折磨着旺财的晓程的好奇心。她伸长脖子看去，春晓就在这时闯进了她的眼睛。
“啊！阿春，你回来啦……”小女孩露出一种天真无害的笑容。
“嘎嘎嘎——”大白鸭对着春晓好像见到了救星似的大叫。
“说了多少次，要叫我舅舅啦！还有，你又给我捉到你在欺负旺财！”小女孩这下得到了很惨的下场，只见春晓捧起周晓程肉乎乎的脸蛋像搓面团一样上下揉捏。
“呜呜呜——”周晓程无法说话，难受得双手胡乱挥舞……
“你小姨呢？”看着小女孩露出了可怜的表情，春晓放开了手，顾不上因为一路奔波还喘着气，忽然急切地问道……
因为担心铃音而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所以当春晓的手碰到铃音房间的门把手时，他想也没想就一把扭开推门而进。此刻春晓并没有考虑过，女孩子的房间是秘密而神圣的花园，经不起莽撞的来访和无礼的窥探，即便是自己的亲人也不例外。然后毫无防备地，就发生了让双方都面红耳赤的尴尬一幕。
“铃音……”话到喉头还来不及说出，春晓的声音戛然而止。瞬间映入瞳中的是少女曲线曼妙的美丽玉体……在床边只穿了一条可爱小内裤、刚把上衣脱到一半的女孩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懵了，一时反应不过来。两双眼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会，铃音终于醒悟过来，随手抓起床上的枕头一把飞了过去。
“啊——大色狼!”一声尖叫随即传出了房间。
不过枕头却没有命中目标，刚好不偏不倚地砸上了春晓及时关上的房门。留下女孩独自一人在房间内气鼓鼓地瞪着眼，只见她的脸颊快速地泛起了一片玫瑰色，少女羞涩气愤的心情溢于言表。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后背紧贴着房门，春晓只觉得耳根发烫。
“阿春，你又干了什么？！”突地耳边又钻进一声责问，让本已羞愧难当的春晓，瞬间感到自己的心脏被狠狠地挤压了一下。面色窘迫地侧过脸，便看到了自己亲爱的姐姐。秋燕这时刚好晾完衣服从天台下来，正拿着桶子站在楼道里盯着春晓看，她的眉头轻皱，一副“真没办法，我弟真是让我不省心”的样子。
“没……什么事也没有……”心虚的春晓扯动嘴角努力地想挤出一个笑容，然而此时他的整张脸已经如一个熟透的番茄，像做错事的小孩子那样，羞愧的表情不动如山。
“是吗？”秋燕饶有趣味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嘴边不自觉地泄露了一丝微笑。她觉得春晓这种从小到大容易脸红的毛病不管何时看来，都是这样有趣。秋燕忍不住想捉弄一下他：“看来我弟的红脸，是被太阳晒的了，像烤熟的肉似的……”
“……”春晓顿时语塞，绯红的脸色好像加深了一分。
“好啦，你回来得刚刚好，来跟我到菜园去摘点蔬菜回来帮忙煮饭拿给长辈他们吃，不准你打扰小铃音了，小铃音需要好好地休息……”秋燕说着行了过来不由分说地将春晓一把往楼梯那边拖走。
待到人声远去，房内背靠房门的少女依然感觉到自己的心像小兔子那样，在扑通扑通地跳动不已……
“好热哦——”周晓程穿着小水鞋走在田埂上，不时东张西望。
“嘎嘎——”屁颠屁颠地走在后面的大白鸭似乎在附和，好像在说“就是呀就是呀”。不管周晓程平时如何糟蹋折磨，旺财还是安之若素不改初心地喜欢跟在她身后。
“谁叫你跟出来咯。”春晓说着用汗巾给她额头擦了擦汗。
“舅舅，宝宝想吃汉堡包……”周晓程抬头，冷不丁地抛出这句话。
“哈！捣蛋鬼，这里又不是你大城市的家，我们这里农村哦，还没有汉堡包的店，买不了汉堡包你吃……”春晓没好气地回答。
“啊啊啊！我不管！我就要吃汉堡包！”小女孩听了却不干了，大声地嚷嚷起来，双手在表达不满地胡乱挥舞，没办法的春晓只好伸手摸摸她的头想安慰下她，不料被小女孩啪地一声打掉，接着周晓程忽然就抬腿往后跑了回去。
“周晓程，你又干嘛了？！你要去哪里？！”秋燕闻声回头看到了这一幕，不禁大喊道。
“她说她要吃汉堡包……”春晓无可奈何地替周晓程回答了她妈妈。
这时跑到一半的周晓程忽然站定转过身来，对春晓做了个鬼脸：“坏蛋阿春，宝宝不跟你玩了，宝宝要去找小姨，我喜欢小姨，不喜欢坏蛋阿春！”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往屋子那边跑走了，身后那只忠心耿耿的大白鸭急忙“嘎嘎”地跟了上去。
“晓程，你想跟小姨玩就要好好听话，不能捣蛋，知道了吗？”秋燕明知没用，还是大声地叮咛了一句，这小女孩可让她老母亲操碎了心。
而春晓却不开心了。只是说了一句她不喜欢的话，小孩子的脾气真是说变就变了。因为对周晓程的鬼脸还来不及反应就给她跑走了，所以看着一人一鸭的背影越来越小，春晓不由得气得直跺脚。把男孩的举止看在眼里的秋燕，脸上一副“真没办法”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
夏日早晨的天空晕染着好看的渐变蓝，犹如远方寄来的一叶明信片。白得发亮的云朵如北欧连绵的雪山那样屹立在前方，远处可以看到云烟环绕的淡蓝小山脉。妈妈大人在屋后不远的地方用竹篱笆围起了一个小小的菜园。时值八月，阳光充足，菜园里的农作物生长得越发旺盛，好一派田园风光。绿的油麦菜和菜心，一朵朵大的卷心菜，细小而密的葱与香菜，及腰的油菜花开出一片黄色云霞，绚烂夺目……姐姐拿着母亲常用的塑料盆子，正在弯腰摘着红艳艳的番茄果子。好久没来了，春晓好奇地看了一大圈，觉得妈妈平日里悉心照料的菜园，充满着她的小心思和小想法，非常地漂亮。东边有个用木方条搭建起来的迷你凉亭，这是当初妈妈策划爸爸执行的，提供给瓜藤攀爬用的。凉亭旁边还有个小花坛，里面种着几株高出人头的明艳向日葵。除开那个凉亭，小小的菜园被划分成了四个区域，分别插上了一个木牌子用以标记，不过根据春晓所了解的母亲性格，这很大可能是随着心意单纯装饰并没有什么具体的作用。牌子上面选取了24节气中的四个，各自写着：立春、夏至、秋分、冬至，映衬着阳光与菜园，满溢出生活的气息。妈妈她，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日子里，就是这样每天挎着盆子，不紧不慢地走进这一年四季，为我们费心操劳着这一日三餐的烟火吧。虽然自己常常惹妈妈生气，但想起那张笑起来眉眼弯弯的脸庞，春晓心里就觉得很亲切。
“看啥呢？叫你来指挥的吗？”姐姐霸道的声音又来了。
“不不不，我去摘点香葱和菜心……”春晓赶紧回了一句便跑开了。
看着男孩紧张的样子，秋燕只觉得好笑，这么怕我啊，在别人眼中我一直是个可怕的女人了么？
“对了，你回来的时候顺路去拜过奶奶了吧。”秋燕淡淡的语气好像没有任何的情绪。
“拜过了……好远就听到那唢呐声了，到了小叔家门口就看见吹唢呐的乐队和一个穿着道士衣服的大叔，有点害怕……便赶忙拨开人群挤进了厅内，爸妈看起来挺忙，他们披麻戴孝的，一边在守灵哭丧，一边还要接待前来吊唁的人，好多不认识的亲戚和街坊邻居，真是蛮壮观的……啊……”『壮观』二字一出，春晓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不禁吐了吐舌头，给爸妈听到肯定要被说口无遮拦了。
“看到奶奶穿着新衣服躺着，好像睡着了一样……妈妈她们没空理会我，让我恭敬地磕了几个响头，然后匆忙叮嘱了一句，便叫我回来帮你忙煮饭招待长辈，说奶奶出殡火化时再叫我们跟上车，还叫我看看铃音……铃音……她昨晚……”春晓说不下去了。
“爸妈还没告诉你吗？！你不知道，昨晚真的吓坏我了。老爸叫铃音下车后在后背山站等他，说好过去接铃音的，后来因为老爸在小叔家忙着给奶奶整理身体，穿上寿衣，还要帮忙打电话给亲友一个个报丧，妈妈她们也要轮流守着奶奶的长明灯，不能让它熄灭，不出意外就要出意外了，最后他们都忘记了接铃音这件事。我接到老爸电话讲奶奶走了，就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然后我一直在家里收拾东西……当我看到铃音从头到脚全身湿透、还有好多水珠往下掉地站在门口的时候，你不知道我那会有多紧张，真的是快要被吓死了!铃音说她不小心掉进湖里了，没有事，只是稍微掉了进去-_-真是让我哭笑不得，什么是只是稍微掉了进去？后来爸妈赶回来了，老爸很自责，反而是懂事的小铃音还一直安慰着他-_-这个老爸真是的……等到铃音洗完澡换好衣服已经很深夜了，我叫她好好休息什么都不用管，她还坚持去看了奶奶……这孩子是真的很让人心疼……”秋燕说完腾出右手，两指按压着自己的眉心。
春晓想起昨晚在电话里爸爸最后的欲言又止，大概是想告诉自己铃音的事情吧，不过最后终归是没有说出……微风过处，花叶摇摆，抬头看去，天空不知何时涂抹上一片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