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节 家世、学习与出洋
陆征祥或作增祥,字子欣或作子兴,1921年又自字涤生,号慎独主人,法文名J.René Lou,同治十年(辛未)四月二十四日,[1]西历1871年6月12日,[2]生于江苏上海基督教家庭。
陆征祥家世清寒,老家似在太仓镇,[3]或是南汇。[4]可能无家谱,对于先世名讳口耳相传,只存其音,文字并不确定。自云曾祖父泰林、曾祖母殷氏(或阴氏);祖父德昌、祖母张氏;父慎安(或诚安,1835~1901),字云峰或作荣峰,[5]基督新教徒,曾在伦敦传道会(London Missionary Society)工作,[6]1854年与吴金灵(1842~1878)结婚,育有一女,因病夭折,陆征祥为第二个孩子,两岁时由慕维廉(William Muirhead)牧师洗礼。[7]
吴金灵生下陆征祥后,即患水肿病,历经8年病逝。陆氏祖母张太夫人于1886年去世。[8]两人均葬于上海肇嘉浜斜桥伦敦会公墓。陆父清寒,中年丧妻子幼,“颠踬困顿,几为常人所难堪”。[9]陆氏自云:“窃念祥沪浜寒士,门衰祚薄,昔年先君子潦倒困苦达于极点,为亲友所吐弃,祥八岁先母见背,无依无靠,乞衣乞食,此境此情,未尝一日忘于怀也。”[10]另有一说,陆诚安“是上海张家典当行的一名师父,携子住宿张家过日子”。[11]
陆征祥体质较弱,自云8岁时母亲过世,父子二人,不知所归,形影相对,寂寞异常。一日其父告曰:“汝年八岁,尚无官名,今日当为汝取名,我闻苏州有一新翰林,姓名陆润庠,故我名汝为陆增祥,非望汝为翰林,但望为读书明理之君子耳。”[12]
陆征祥10岁才开蒙,入私塾修习古文,学习“四书”两年。1883年陆氏12岁时考取江南制造局附设之上海广方言馆,自称:由原江南制造局总办聂缉规选入上海广方言馆;[13]又称:蒙上海制造局蔡汇沧提调考取。[14]聂、蔡应为正、副考官,该年录取16名学生,陆父“躬送之往,诫之曰:学无成毋相见也,苟汝成立,异日博升斗禄,余亦弗分汝甘”。[15]
陆氏在广方言馆居住学习,每届端午、中秋、年假才能归家。[16]他师从法国人玻杜(Alphonse Bottu,或译璞璩)专攻法文,自称:“当时的人们视这所学校的学生为叛徒,认为这些学生用所学之外语投敌叛国。”[17]1888年陆氏17岁时患水肿病辍学一年,恢复健康后继续求学。
1890年陆氏19岁自上海广方言馆毕业,八月陆氏以位列第四名,与朱敬彝、陈贻范、杨书雯、刘式训、刘镜人、翟青松等一起,由广方言馆保送到京师同文馆深造。[18]在同文馆除学习《礼记》外,还向华必乐(Charles-Emile Vapereau)教授学习法语、法国文学及外交学等,陆氏称“他是一名非常出色的教授,我们终身保持着联系……因学习勤勉,我在同文馆仅待了一年时间,便在一次机缘巧合的比赛中胜出”,被许景澄挑选到驻俄使馆工作。[19]
不足为外人道的婚姻
陆氏早年似有过婚姻,其旧属周国壎称:陆氏早年在南汇娶有妻金氏,出使瑞士时,周氏办理过“间月汇寄南汇金宅之用款”。[20]唯周氏此文系晚年之追忆,细节上错误之处甚多。
网络上有文章谈及陆征祥早年婚姻事云:
现在年纪大约九十来岁以上的人,假如年轻时住在上海,大概多半知道陆征祥入赘上海张家一事。陆征祥的父亲——陆云峰(陆诚安)——是上海张家典当行的一名师父,携子住宿张家过日子。当时,张家有三位兄弟,大哥[上海张福记运输公司老板张福海(是本文作者的外公)的大伯父]只生有一对姊妹,认为陆征祥勤奋好学,视他如己。后来陆征祥入赘张家,与张家大女儿结为夫妇。婚后,没有多久,陆征祥出使俄国,于1899年,不顾多人反对,迎娶当时在俄国结识的比利时国籍培德女士为妻。当他携带培德女士回国,张家大姊去看他,当时的陆征祥只介绍她是他的姊姊。张家大姊非常伤心的回到了上海。1901年,陆征祥的父亲去世于上海张家。[21]
此文对陆征祥颇有微词,证诸《陆征祥日记》1933年5月6日载:“午后四时刘荩忱弟来院,在楼上演讲室用加非,畅谈往事近情,谈述昔年在方言馆……各节,复与张宅联婚事。”[22]上文之说,应有所本。
奉调出洋
光绪十七年(1891),陆征祥由出使俄、德、奥、荷国大臣许景澄调充驻俄使馆学习员。[23]陆氏自称:许景澄调他出洋学习的考语,是“攻苦法文,读书颇多”。[24]出洋前,陆父从天津到北京和陆征祥告别称:“余一生靠天而觉天之可靠,若汝能靠天,将来亦必觉天之可靠也。”又称:“汝将放洋远行,余仍回天津,父子作别……汝今日劝余留上海,每月可寄我二十金赡养费,此汝之孝心,我心领之。然我一日能自食其力,绝不受领以自怠自弃,异日如我残废,汝尽此孝思,未为晚也。”[25]
陆父不肯接受陆征祥的奉养,坚持做小生意自食其力,现存文书载:陆父于光绪十四年戊子十月初九日订合同,代表格致书室[26]在宫北华英书铺借地卖书,仍用华英字号,由书室派一人照管卖书事。光绪二十三年四月初九日,在天津估衣街中间路北,开设永昌祥锡器铺,陆父入两股两千吊。[27]
陆父于光绪二十七年正月二十六日(1901年3月16日)在籍病故。[28]陆氏当时在俄国,因国际多故,中俄交涉吃紧,历任公使倚仗陆氏通译,致使陆氏多次省亲届期,都因公事耽搁,不得归国探望。陆父去世时,陆征祥正经手中俄谈判收回东北三省之事,无法返国守制,终身引以为憾。[29]
陆父虽家贫,但乐于接济亲友,廉洁自守,“性慷慨,遇戚友急,有时至罄囊中粥资以周助之,虽己枵腹弗计也”,[30]对陆征祥有深远影响。陆氏自称陆父教育他:“经过手的钱当如鸭背上的水,拥有的钱财应当用来换取一切美好的事物。父亲是一名虔诚的基督教友,每天清晨必定出门散发传单,分送《圣经》,我遗传了他的这一习惯,经常散发一些与人有益的纸张,也从来没觉得在这上面花钱是一种浪费。”[31]
陆征祥于光绪十七年九月奉调出洋,12月自上海搭法国邮轮经马赛、巴黎,到柏林谒见许景澄钦使,往圣彼得堡(St.Petersburg),光绪十八年正月初三日(1892年2月1日)到差,[32]任驻俄使馆学习员,7月24日任四等翻译官(见图1-1)。

图1-1 陆征祥26岁在圣彼得堡
清季出洋人员三年保举,升转途径比较畅通。陆氏于光绪二十年十二月二日(1894年12月28日)首届三年差满,蒙保以县丞即选加六品衔。1895年3月7日升任三等翻译官,5月加布政司理问衔(六品)即选县丞。1896年升任二等翻译官。1896年底许景澄调职,杨儒[33]继任驻俄、奥、荷公使。光绪二十三年杨儒奏留陆氏原差,十一月初二日(11月25日)第二届三年差满,蒙保以知县即选加同知衔。光绪二十六年九月初二日(10月24日)陆氏第三届三年差满,蒙保以直隶州知州补用加知府衔。[34]
光绪二十八年春杨儒在俄京圣彼得堡病逝,胡惟德接任驻俄公使,奏请留用二等翻译陆征祥。光绪二十九年胡惟德保荐陆氏加给参赞衔,四月初八日(5月4日)得清廷批准。[35]八月初二日(9月22日)陆氏第四届三年差满,蒙保以知府即选加三品卿衔。九月陆征祥以“葬亲”为名返华,[36]光绪三十年日俄战起,胡惟德急召陆氏回俄。光绪三十一年初,胡惟德专片奏请将陆氏升为二等参赞。[37]十月二十二日(11月18日)奉旨:“陆征祥着赏给四品卿衔充出使和国大臣兼办保和公会事宜。”[38]
培德夫人
光绪二十四年陆征祥在圣彼得堡一次舞会中,与比利时名媛博斐培德女士(Berthe Françoise Eugénie Bovy)相识,培德祖父为将军,曾任比利时军队参谋总长,父亲为国王随从武官,舅父勒海(Raymond Leghait)任比利时驻俄公使,培德随其至圣彼得堡,以教授法语为业。[39]培德比陆氏年长15岁零9个月,[40]陆氏生前一直对外隐瞒夫人培德的年纪,多称夫人比他小1岁。[41]
两人于1899年2月12日在圣彼得堡圣凯瑟琳教堂(Church of St.Catherine)依天主教礼仪结婚,由多明我会拉克郎热(J.J.Lagrange)神父主持(见图1-2)。[42]娶外国女子为妻,是外交官之大忌,尤其与当时中国之风俗大相扞格,许景澄、杨儒都表示反对。郭泰祺曾撰文记述此事云:
文肃移节柏林,继任杨公使久耳其名,坚留为助,事无巨细悉以任之,遂为同官所忌,谤毁繁兴。先生忿极,几不欲生。培德夫人者,同时驻俄比使之犹女也,久相钦慕,至是慰藉备至,百年好合遂基于此矣。议将定,文肃适由德来,据实以告,文肃正色诫之曰:国人娶外妇者多矣,一旦返国辄弃置而别蓄姬妾,于是勃谿所及,有酿成交涉者矣。子之事可已则已之,不可已则愿子之一矫恶习也。夫妇乃以情相结,女则宜节,男则宜贞,故欧人有妻死而出家修道者,子能之乎,能之则娶焉可也。[43]

图1-2 1899年2月与培德女士结婚
1930年前后,陆氏于许景澄遇害30年,分赠友朋一纪念片云:“己亥春,祥与培德结婚,吾师笑谓祥曰,汝醉心欧化,致娶西妇,主中馈,异日不幸而无子女,盍寄身修院,完成一到家之欧化乎。”[44]陆氏坚持与培德结婚,婚后培德被排斥于外交场合达八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