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锋刃初现
药碾里的白芷发出清脆的碎裂声。雪娘盯着自己握碾轮的手——虎口处的老茧在晨光中泛着黄，指节分明得像嶙峋的山石。这不该是一双村妇的手。
“今日下山去清水村。“萧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有个孩子高热不退。“
雪娘转身，看见他正在整理药箱。阳光透过窗纸斑驳地落在他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过去七日里，这个自称是她夫君的男人，每晚都睡在外间的草席上。
“我也去？“
“你伤好了。“萧煜头也不抬，将一包药粉塞进袖袋，“再说...“他忽然抬头，嘴角噙着笑，“清水村的李婆婆做的芝麻糕，你从前最爱吃。“
雪娘眯起眼。每次萧煜说起“从前“，右手指尖总会无意识地摩挲左手腕上的金线。她在心里默默记下这个破绽。
山路上的积雪已经融化大半。雪娘走在前头，脚步轻盈得仿佛从未受过伤。转过一道山梁时，她突然驻足——远处山谷里，一队骑兵正沿着官道疾驰。
“官兵？“她脱口而出。
萧煜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北境巡防营的装束。“他状似无意地补充，“你眼力真好，这么远都能看清。“
雪娘怔住了。她确实看清了那些人的铠甲制式，甚至注意到为首者马鞍上挂的是制式长弓而非骑兵常用的短弩。这些知识像泉水一样自然涌出，却记不起是从何处学来。
清水村坐落在两山之间的洼地。他们刚进村口，一个满脸雀斑的男孩就飞奔过来：“萧先生！小丫又烧起来了！“
萧煜加快脚步，雪娘紧随其后。村中房屋低矮拥挤，她在拐第三个弯时就已摸清了整个村落的布局——东西两口水井，南北各有一条逃生小路，最适合伏击的位置是...
“到了。“萧煜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茅屋内，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女童躺在炕上，小脸烧得通红。萧煜把脉时，雪娘不自觉地环视四周：房梁有裂痕，地面不平，药罐下的火候太旺...
“雪娘，帮我拿一下银针。“
她准确地在药箱第二层找到了针包，递过去时连方向都是萧煜最习惯的。萧煜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抬了抬。
“按住她的手腕。“
雪娘照做。当指尖触及女童的脉搏时，一段陌生的记忆突然闪回——
『“按住他！“她浑身是血，死死压住一个不断抽搐的士兵。军医大喊：“楚将军，他不行了！“』
针尖刺入穴位的瞬间，记忆消散了。雪娘猛地抽回手，撞翻了床边的水碗。
“没事吧？“萧煜问。
雪娘摇头，却无法解释为何突然记得“楚将军“这个称呼。她盯着水洼中自己扭曲的倒影，直到萧煜完成针灸。
“我去找李婆婆要些蜂蜜。“萧煜收起药箱，“你守着孩子。“
雪娘点头，却在萧煜离开后立刻走到院中。她需要空气。院子里有口井，她打上半桶水，把发烫的脸浸入冰冷的水中。
水中的窒息感带来另一段记忆碎片——
『铁甲沉得像山，冰水灌入鼻腔。有人在喊：“楚副将！抓住枪杆！“』
“砰“的一声，雪娘猛地抬头，水花四溅。院门被人踹开，三个满脸横肉的汉子闯了进来。
“听说来了个漂亮娘子？“为首者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陪爷几个喝——“
他的话戛然而止。雪娘不知道自己何时移动的，但此刻她的右手已经掐住了对方的喉咙，拇指精准地压在气管上。这个动作熟练得令人心惊。
“大、大胆！“另外两人抽出短刀。
时间仿佛变慢了。雪娘看见刀刃划出的弧线，身体自动做出反应——侧身避过第一击，顺势抓住对方手腕一拧。骨头断裂的声音伴随着惨叫，她已夺下短刀，刀尖抵在第二人的颈动脉上。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个呼吸。
“滚。“她听见自己说，声音冷得像冰。
地痞们连滚带爬地逃出院落。雪娘盯着手中的刀，突然开始发抖。这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更深层的恐惧——她的身体显然记得如何杀人，可大脑却一片空白。
“雪娘！“
萧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转身，看见他站在院门口，脚边是打翻的蜜罐。他的目光从她手中的刀，移到地上掉落的几缕头发（那是她夺刀时削下的），最后定格在她脸上。
“你...“
“我不是你娘子。“雪娘打断他，刀尖转向萧煜，“你到底是谁？我又是谁？“
萧煜缓缓放下药箱。阳光下，他腕上的三道金线泛着诡异的光泽。“你是我从雪地里救回来的人。“他轻声说，“至于你是谁...这要问你自己。“
刀尖微微颤动。雪娘想逼问更多，却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她踉跄了一下，萧煜立刻上前扶住她。
“气海穴又疼了？“他熟稔地按住她的手腕，“刚才动作太猛，牵动了旧伤。“
雪娘任由他搀回屋内。萧煜的手指温暖干燥，莫名给人一种安心感。她忽然意识到，这是目前唯一与她过去有联系的人。
“那些人...“她低声问，“我是不是...“
“你救了那孩子。“萧煜打断她，示意她看炕上已经安稳睡去的女童，“若他们闯进来...“
雪娘不再说话。让萧煜包扎她手上不知何时划出的伤口时，她注意到他袖口沾了新的血迹——不是她的，也不是那三个地痞的。
回山路上，两人沉默不语。经过一处溪流时，萧煜突然说：“洗手。“
雪娘蹲在溪边，清凉的水流冲过手指。她抬头时，在水中看见一个陌生的倒影——那张脸伤痕未愈，眼神锐利如刀，怎么看都不像山野村妇。
“萧煜。“她突然说，“我手臂上这个图案，是什么？“
萧煜僵住了。雪娘卷起左袖，露出那个狼形刺青。阳光下，“七营·甲字九“几个小字清晰可见。
“这是...“萧煜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们成亲时刺的。狼是我的生肖。“
雪娘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笑了：“你撒谎的本事很差。“
萧煜也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彼此彼此。“
夜幕降临时，他们回到山中小屋。雪娘在灶前生火，动作已比半月前熟练许多。萧煜借口检查药材，独自走到屋后。
他从袖中取出一支细小的铜管。这是今天在清水村，一个卖柴人悄悄塞给他的。拧开铜管，里面卷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纸条：
“影阁已得画像，三日内至。柳相确认生还者为楚清鸢。“
萧煜将纸条嚼碎咽下。远处传来雪娘敲打药碾的声音，节奏利落得像战鼓。他想起白天她夺刀时的身手——那分明是楚家“断水刀法“的起手式。
回到屋内，雪娘已经摆好饭菜。简陋的粥菜，她却吃得津津有味。萧煜注意到她拿筷子的姿势很特别——拇指压着筷身，其余四指虚握。这是常年握刀的人才会有的习惯。
“明天开始，“萧煜突然说，“我教你认药。“
雪娘抬头：“嗯？“
“你学得快。“萧煜舀了一勺粥，“认识药材，以后受伤也好自己处理。“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若影阁杀手真的找上门，多一分本事就多一线生机。
夜深时，萧煜确认雪娘睡熟后，悄悄取出一卷地图。这是北境布防图，最新标注显示柳元宗的心腹已经接管了楚家军旧部。他蘸墨写下密信，突然听见里屋传来一声闷响。
萧煜闪身到门边，看见雪娘在睡梦中辗转。她双手在空中抓挠，像在抵抗什么无形的敌人。
“...快撤...有埋伏...柳相...毒...“
萧煜轻轻走到榻前，正要为她盖好踢乱的被子，却见雪娘突然睁眼。月光下，她的眼神清明得可怕。
“楚家军是怎么死的？“她一字一顿地问。
萧煜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什么楚家军？“
“我梦见这个称呼。“雪娘坐起身，“还有...血，很多血。“
“梦而已。“萧煜递过一杯水，“睡吧。“
雪娘没有接。她盯着自己的手掌，仿佛那里沾着看不见的血：“萧煜，如果我根本不是你的妻子...“
“那又如何？“萧煜打断她，“我救你，与你是谁无关。“
这句话半真半假。雪娘似乎被触动了，她缓缓躺回去，却突然抓住萧煜的手腕：“那你腕上的金线，为何会组成龙纹？“
萧煜心头巨震。他从未想过，那三道代表剧毒后遗症的金线，在特定角度光线下竟会显现出皇室图腾！
“你看错了。“他抽回手，吹灭油灯，“睡吧。“
黑暗中，两人各怀心事。远处山林里，夜枭发出凄厉的啼叫。五十里外的官道上，黑衣骑士们正在星夜兼程，为首者腰间金牌上的“影阁“二字，在月光下泛着血色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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