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4章 错失挚友
先生决定要主动寻访一番徐直夫。
但此时却是江南雨季,连绵不断的雨,一连下了足有小半月,太湖也暴涨,把地里快要收获的稻米都给淹了不少。因此当地立刻缺粮,眼见米价节节攀升。到此时,先生只得先顾生机,但连日不停大雨,先生又无法上街卖画,不知不觉,家中的米缸便见了底。
先生生活上捉襟见肘,只能冒雨从米店赊回一点米。后来雨停了,赶紧挟带几张字画上街去卖,因为大家在雨季生意不多,手里闲钱也不多,那字画便卖不动。好不容易卖掉两张画,得了三两六钱银子,先生赶紧拿钱到米店还账。再想买米时,米店居然卖空了。先生一连跑了好几家,终于买回小半袋米。
等到第二日,先生急匆匆跟九娘打个招呼,把桃笙交到她手里,直奔允明家里,他却正在家中作《行书七绝二首》,见先生前来,笑道:“伯虎,你这次来找我恐怕不是为了借银子吧?”
先生亦笑道:“咱俩多年交情,倒亏你一次次帮我,这份情意,我怕到死也还不清了,干脆也不还了。我想等到下辈子不如咱们再做兄弟,到时候由我来接济你好不好?”
允明闻听却笑骂道:“哎呀,你倒也明白我对你够意思,你倒不用替我打算下辈子的事情,说不定到时候我家比你家还是要富足些。”说完,两个人一齐大笑。
到此时,先生才说明自己来的目的,是想通过徐尚德打听一下徐经的下落。
“你要找徐尚德?前些日子我还曾见过他呢!他现在应该还在苏州城内。对了,他在城东有一处闲居,不如你去那儿看看?”
先生也听说过尚德在苏州城内有一处私宅,一听允明说完,立刻拔腿就走。
允明见他行色匆匆,大为疑惑,想要留住他:“哎,咱俩还没说上两句话呢!既来了,不如你帮我看看这两首七绝……”
先生只是回头扫一眼,嘴里道:“挺好,挺好,你先写着,等有空了大家再研讨。”只顾急忙赶路。
先生的确很着急,允明说他前些日子还见过徐尚德?他可千万不要离开苏州城。现在,打探徐经的消息已经成为先生目前的头等大事。
先生一路打听着,终于赶到城东一处小院,只见眼前青砖青瓦,甚是古朴。一敲门,有一个五十来岁的仆人出来,问先生:“您要找谁?”先生问:“徐尚德先生可在家?”
“您是找我们东家啊?他这几日回江阴了。”
“回江阴了?他可是刚刚离开?”先生暗暗叫苦,分明怕他走了,他还是走了。
“嗯,这边不是发大水吗?江阴那边雨水轻些,东家是想运些米粮过来售卖。”
“他大概要几日才能回来?”
“大概半个月到一个月不等,这还要看贩运是否顺利,还真是说不准。”
仆人的话,让先生的心早凉了半截。先生无奈地回身要走,仆人却又问:“先生,您怎么称呼?您找先生又是为何事?方便的话,等他回来我帮您转告一下行吗?”
“转告?”先生愣了一下,心念微动,看眼前仆人,年纪约在五十多岁,似乎算是一个忠厚之人。先生忙上前诚恳地道:“老伯,我却是尚德先生的朋友,也是直夫的朋友,我叫唐寅……”
“你,你是唐解元?当年是你跟俺家徐少爷一起进京赶考的那一位?”仆人闻听,当场两眼睁得老大。
“嗯,是我,我这次过来,就是想探一探我那兄弟直夫的下落。老伯,您应该知道他的消息吧?”
“我家少爷他,他,他……”仆人瞪大眼睛,似乎想要说什么,竟张口结舌未吐出一个字,忽然不安地垂泪。
“老伯,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快说,你快说啊!”先生似乎察觉到异常,紧张地追问……
只见仆人用力擦一把流出的老泪,稍稍抑制住伤感,缓缓地道:“先生,你们当初也曾一起入京赶考,和俺家少爷一同遭遇不幸。那年少爷自京城摘枷回乡之后,一直郁闷数月,后直躲入万卷楼内,吃住都在里面,继续发奋钻研学问,总想着有一日朝廷能开恩松禁,可以重回考场博取功名。也曾有人劝他不要再求功名,但他的执著任谁劝说也不行,连他夫人都无可奈何。
谁曾想,少爷派人一再打听,却无任何解脱的动静。等到孝宗驾崩换了新皇,先生心里还是念念不忘,便借游历齐鲁燕赵之名北上。其时我就是跟随者,一路小心侍候,一直到京城,接连打听多日,却得不到任何消息。少爷急劳之下,体力耗费甚多,竟病倒在永福禅寺,我却在京城替他寻医延治整整一年,根本不见起色,眼看着就,就……”
先生闻听,当场面白如雪,继尔又变得蜡黄,只觉得两只脚瞬间麻了,两只手也变得拔凉,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先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的家。他只觉得现在整个天空都是暗的,整个苏州府大街上行人匆匆,却没有一个人与自己相干。先生越过枫桥时,眼前恍惚又出现徐经的身影,他的脸上还是如以前那样灿烂地笑着,他眼里的先生,依然还是这世上最值得信赖的大哥、挚友。可是,眼前运河内波光潋滟,远航的帆影只是一闪,徐经却立刻消失不见。
先生回家到家里,脸色自然无比难看。九娘吓了一跳,小桃笙不明就里,跑过来拉着他的裤子道:“爹,谁惹你生气啦?你陪桃笙到桃园去玩好不好?”
“不行,爹现在有点事情,你自己去玩,爹想要喝一点酒……”
先生一把将桃笙拨到一边,神情麻木地到存放酒坛的大屋,搬起一只酒坛,满满倒出一大碗酒,一仰脖,完全喝下去。先生再倒一碗,再一口喝下。他的悲怆之情,把九娘和桃笙都给吓着了,桃笙竟“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九娘连忙紧紧抱起桃笙,直埋怨先生:“瞧你出去这一趟,一回来就耍酒疯,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这是怎么了?直夫殁了,直夫殁了啊!”先生开始哽咽,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悲鸣。
“直夫?你是说那个徐经?当年跟你一起进京赶考的徐直夫?”九娘一时想起来,当初送先生进京时,的确有这样一个人物在场。
“他的年纪不是跟你差不多吗?他没了跟你又有何干系?”
“有干系!当然有干系!”先生突然大叫道,连九娘都吃了一惊。她心里有些委屈,却也清楚此时先生一定怀着悲痛,只得搂住小桃笙忍受着先生的诉说:“你根本不懂,你又如何懂得我们俩的交情呢?自从那年我和他一起被黜,他就一直回家攻读,他是痴想着朝廷能够实行大赦呢!可是总也没有信儿。
前几年,他再也在家呆不住,非得上京城打听消息,想要等待朝廷给他一个再入考场的机会,不想始终未能遂愿,久郁之下,他终于身染重病且再无回天之时……”
先生说到这儿,坐到床头之上,深深捂住自己的脸,又是一声哀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