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止渡成人
我看着师父的身影一点点被血融却，手里握着的破妄刀也一点点变作一把血刀。
心里的震撼渐渐被一股哀默全然掩盖。
都曾是活生生存在过的人，但他们全死了。
我终有一天也会死，不管我是否成神，不管我能活多久。这是我此刻清晰可知的。
周琬不见了，我还不知道她最后有没有跟陆子扬死在北原魔窟里。
她说，这血海是依我心境所生的，那这刀也应为我心所掌控。
这一次没人帮昔昔把眼睛捂住。
尽管秋意说过“遇光不遇影，欲杀不欲生”，可她还是在回来的那一瞬就决定睁开双眼，因为她想知道【血海】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地方。
结果显而易见，无边一片红，被我踩在脚下的是一路石板，往前看没有终点，往后看没有起点，我想这应该就是【人灵桥】了。
因为桥上有很多人呀！
昔昔蹲身，查看桥上石板，那刻印在石板上的一张张脸，还有人像旁的一句句话。一块块长方石板恰像一块块卧倒的墓碑，给后来人铺成一道桥。
助其横渡血海。
“周琬，木鹤刀刀主，生卒年不详，最后出没于北原魔窟。”
“陆子扬，金虎刀刀主，生卒年不详，最后出没于北原魔窟。”
“万戚，普通人，生卒年不详，最后出没于北原黑沼林。”
“花小菱，普通人，生卒年不详，最后出没于北原三宫医疗站。”
昔昔走到花小菱的石板上，一只血手从石板下方伸出，一把抓住她的脚踝。
我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一点也不害怕，于是起身，等待花小菱走上石板。
她跟生前一样美，就是两眼都凹成了黑洞，瞧着恐怖而已。
“你是花小菱吗？当年北原拓荒的医生？”昔昔直视她的双眼，等待答案。
血刀被我握于右手，我听见花小菱用筝鸣般清脆的声音回答我：“是，我知道你叫昔昔。昔昔，你要沿着这条桥，一直走下去吗？”
她跟我一样平静，全然是我的心镜。
花小菱似乎可以将周琬当时没说出口的话说完整了，因为我睁开了眼。
“如果我一直走下去，能走出血海吗？”
“你会在桥的尽头倒下，然后化作石板，为下一个要渡过血海的人铺路。因为你的心灵已经被血海侵蚀了。”
“我该怎么做，才能离开这儿？”
“止渡。凡渡苍生者，死。凡渡人者，死。用你手上的刀，杀了我，然后一路杀下去。让我们的【血灵】彻底死去，让你的心彻底死去。
如此你便能脱离血海，余生无妄。”
昔昔不说话，她抬手清晰抚听自己的心跳，认真思考道：“没了心，我就不会再感觉到【恐惧】了，对吗？也不需要再过着被“死亡”威胁，每天提心吊胆地活着的日子了吧。”
花小菱冰冷地补充道：“不仅会失去恐惧，就连爱，怜悯，嫉妒，一切的喜怒哀乐都会消失殆尽。血灵会扎根你的心脏，彻底锁死你的心，你将不再拥有心跳。
你的血将冰冷无比，然后获得永生，几近无限的生命。你会有足够的时间将你所恐惧的世界彻底摧毁。”
不解，既然我都不会恐惧了，哪还会有让我恐惧的世界呢？只要一路杀过去，余生一切困难就迎面而解了，难道不是吗？
昔昔挥了挥手上的血刀，打算用周琬教她的，一路劈开挡道的血灵，那些死去的战士。
花小菱见昔昔已经想清楚，于是在她面前跪下，等待她一刀劈下。
正如花小菱所说，血海一切皆由我心境所化，此刻我要一路杀下去，她便乖乖跪了在地，等着我刀落。
手心里的刀随我心意越发冰冷坚硬，我相信，我准备好杀死我的心了。
然而，当我抬刀过头，利落劈下时，刀身止在了花小菱的头顶上。此刻我还有心，挥刀时就是一片悲凉，若这刀当真落下，该是怎样惨淡的一幕。
我居然要靠屠戮，曾牺牲自己为我换来当下的那群人，而活得心安理得吗？！
昔昔想不明白【止渡】一个如此傻叉的垃圾大道！为何还会有人修，为何还会有人修着它得道成神！若神是这样飞升的，那弑神当要心安理得。
“我不杀你，我会死在这里对吗？死在桥的尽头，死在那一幕幕过往中。”
昔昔收回了手中的刀，跪倒在花小菱面前，与她平视，然后等待她的回应。
我心犹豫，她支吾不言。
我心坚定，她口述人言。
“你会在幻镜中迷失自我，然后心甘情愿地倒下，为后来人铺路。”
“那如果我用这把刀杀死自己呢？”
“你会死得更快，仍要为后来人铺路。”
“若我从未睁眼，是否能活着走出这片血海？”
“能。遇光，不遇影，欲杀，不欲生。血灵是生人的一道影，死前一切过往皆为血灵的光。”
“但我若不睁眼，便不会知晓何为【止渡】吧？我会一直走下去，在血灵生前的过往中一次次感受他们对蛮端炽烈的情意……”
说到这，昔昔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如何进的这【血海】了：“人尽永生，蛮荒无道，杀戮无端！血海赤灵，蛮端悲鸣！”
花小菱他们不正是那【血海赤灵】吗？！
【人尽永生】恰是要我提刀一路杀下去，直至杀死自己的心，然后自我封冻，永生成神！
可【蛮端悲鸣】又是什么呢？
蛮端，我脚下的大地，我和爸爸相依为命的世界，让我恐惧，让我欲罢不能……
而悲鸣，这片土地悲痛的哀嚎；乱葬岗前，人死之时的惨叫；屠宰场间，生灵殒命的嚎叫；争吵，嘶吼，咆哮，尖叫……
这片大地，原来它竟是活着的吗？它有一天也会死呀，像人一样死去？
昔昔抬眼，使自己硬额撞上花小菱的额心道：“我杀你，你会痛吗？”
“我杀你，你会痛吗？”
她反问我，我立刻知道了答案，于是挥刀，原地自戕：只因这世间遍地都是赤灵！
每一个人，不管愿不愿意，都会牺牲在他人刀下，不论是被善宰，还是被恶杀，人总要献出自己的生命让这片土地为之哭嚎，哀恸！
因为这就是活着，成神……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