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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丰客栈里，军警抬走最后一具尸体后，曹瑞瑛留下了手下一个叫“黑子”的特务对客栈老板余良廷进行盘问。

好在永丰客栈在青溪也算是开了有些年头了，驻军官兵中也有人早就认识这个绰号叫“余疙瘩”的小老板。但即便如此，出事那天，余良廷还是被黑子从深夜盘问到天放亮。

盘问中，余良廷一口咬定自己只是开客栈的，有人住店当然是求之不得，谁知道他们会是共产党呢？揽了这么一档晦气生意，怕是连这个养家糊口的小客栈都要关门歇业了。

黑子听不出余疙瘩的话里面有什么破绽，天擦亮就抬屁股走了。

军警特务们一走，余良廷把前门一关，就从后门溜了出去，一路小跑着去了青溪船老大潘雨青的家里。一进门就把潘雨青拉到一角，压着嗓子把昨天深夜发生的血案原原本本地告诉潘雨青。

潘雨青也听到深夜那阵短促的枪声，可不知道那是在永丰客栈发生的事，更不知道什么人被打死了。余良廷一说，潘雨青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为什么要来告诉我？

“军警说那六个小伙子、姑娘是他们从汕头就开始追踪，一路跟到青溪的家里人。”

“家里人”的说法，正是他们之间的一种默契。潘雨青一听，意识到出大事了。他判断，这六名男女青年一定是上级组织派往苏区的，途经汕头、大埔，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才遭到国民党军警的一路追杀。

潘雨青也不知道这六个人是什么身份，他们是否有什么重要任务，更不知道这个突如其来的事件会对组织造成多大的影响。但他肯定，他有责任立刻走一趟闽西，向组织报告这件事。

潘雨青的妻子谢秋莲看着丈夫和余疙瘩压着嗓子说话，就想到了昨天晚上听到的那阵枪声。那阵枪声后她就再没有睡着，生怕这事会和自己的丈夫有什么关联。果然，余良廷一来，就把对那阵枪声的恐惧带进了她的家门。

看着丈夫和余良廷在低声说话，她一个人站在里屋暗影中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余良廷走后，谢秋莲才慢慢地从里屋走出来。

潘雨青看到妻子满脸的惊恐，就问妻子是不是听见他们说的话了。谢秋莲点了点头。潘雨青就按着妻子的肩膀说：“无论你听见什么，都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别往心里记，更别往外说！”

谢秋莲连忙说：“青哥，你放心，我会把听到的话都烂在肚子里的。”可是她担心的是丈夫哪天早上扛着船桨去跑船，晚上就再也回不来。

潘雨青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让妻子赶紧做点吃的，吃完了他就要赶路。妻子一听，脱口就问丈夫要去哪里。潘雨青瞪了妻子一眼却没有回答。谢秋莲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忙说：“对不起青哥，我忘了你给我立过规矩的，不该问的不问。”

妻子这么一说，潘雨青就微笑着坐下，吃着妻子给他准备的早饭，和颜悦色地对妻子说：“别担心我，两三天就回来了。”仍然没有说出他要去的地方，就出门走了。

潘雨青要去的是闽西龙岩，距青溪整整二百多里地。潘雨青日夜兼程，一口气从粤东赶到闽西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清晨了。

一个来自白区，且身上没有任何组织介绍信之类的身份证明，还口口声声说要见李书记的人，红军警卫营营长自然是对他作了再三盘问。可潘雨青说来说去就死咬着一句话：“见到李书记就什么都清楚了。”

潘雨青说的李书记当然就是闽西特委书记李叔岩。

当年，李叔岩在粤东领导过土地革命，在大埔县发动了埔北暴动，潘雨青就是李叔岩当时发展的共产党员。“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从城市开始的白色恐怖很快笼罩了所有白区县乡。为了保存组织实力，李叔岩就指示潘雨青隐藏自己的党员身份，在当地蛰伏下来，随时等待组织的召唤。潘雨青就以摇船渡客为业行走于韩、汀两江水路，要不是他认为有必要向上级报告那个突发事件，他是不会在没有组织召唤的情况下擅自跑到闽西龙岩来的。

直到下午，红军警卫营营长才向李叔岩作了报告。

李叔岩正在陪红四军的首长开会，一听潘雨青来了就吃了一惊。当年他指示潘雨青他们原地蛰伏的时候，强调过组织纪律，没有上级召唤不许和组织发生任何联系，可潘雨青突然从二百多里之外赶来找他，必定是有什么重要的情报。李叔岩便跟着警卫营营长匆匆走向警卫室。

李叔岩前脚刚跨进门槛，潘雨青就站起激动地叫了一声：“李书记，您总算来了。”

李叔岩没有立即迎上前去和他握手。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潘雨青，突然问：

“你从哪里来？”

潘雨青立刻会意这是他们早前约好的暗号：

“我从老家来。”

“家里的三叔四婶都好吗？”

“三叔病了，衣食起居全靠着四婶照顾着。”

“那你为什么不留在家里帮着照顾三叔？”

“我离家是为了给三叔求药。”

“求什么药？”

“求一副泻火化淤的救命药！”

李叔岩这才上前紧紧握住潘雨青的手问：“大老远地跑这儿来，出什么大事了？”

潘雨青就把青溪发生的事报告给了李叔岩。

听了潘雨青的报告，李叔岩算是坐实了自己的猜想和担心。中央苏区给上海的党中央打过一份报告，中央苏区在报告中使用了很迫切的语言，请求中央尽快向苏区派遣急需的干部和技术人员。这六位青年知识分子，正是苏区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的同志，可他们并没有在预定的时间报到。李叔岩就担心从上海到苏区这几千里的行程中，大部分是在白区，很可能发生了什么意外。

他们果然在青溪出事了。

李叔岩说：“这个消息对急需干部和技术人员的苏区打击不轻啊！红四军的首长们这会儿都在龙岩，我立即向首长们汇报。只能亡羊补牢了啊。这条交通线还会继续，但这样的悲剧决不能再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