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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金秋,大街上落叶满地。一个身穿毛领大衣、戴金丝玳瑁眼镜的男人,怀里抱着个用金丝绒裹着的物件,神情自若不紧不慢地朝前走着。
他是中共中央交通局一号——凌风。
凌风刚要拐进慕尔鸣路,就被几个在大街上晃悠的暗探盯上了。
凭着在白色恐怖下担任党的隐蔽战线领导工作的经验和敏锐,凌风及时觉察到了暗中那几道如芒刺背的目光。然而他却故意放慢了脚步。那几条“尾巴”上前拦住了他。凌风早已备有对答腹稿,对暗探的盘问有问必答,滴水不漏,话里话外还有意透露他和上海最有势力的青帮相交甚笃的关系。暗探果然有所顾忌,见问不出什么就挥了挥手放行了。
摆脱了暗探,凌风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慕尔鸣咖啡馆。他来这里是要见一位由中央首长亲自将其从江苏省委秘书长的职位上紧急调派过来的同志——华山。
华山接到秘密指示后,一路马不停蹄,终于在约定时间赶到。他走进慕尔鸣咖啡馆二楼的包厢,一眼就扫到靠窗座位的茶几上摆着个瓷水牛。他走上前去,也从怀里掏出一件同样的瓷水牛,和桌上那件摆在一起,两件瓷水牛分不出彼此。
凌风慢慢放下手上遮着脸的报纸,透过玳瑁眼镜的镜片打量着眼前这位第一次见面的“陌生”男子,问:“从老家来的?”
华山从容地应答:“是的,三叔公病了,让我到大上海来找找良医。”
“三叔公是什么病,很重吗?”
“病倒不重,咳嗽,可三个多月总不见好起来。”
暗语对上,凌风就站起来和华山紧紧地握了握手。然后两人就像一对古董玩家一样地喝着咖啡开始闲聊。
凌风开宗明义地向华山传达了中央的决定:鉴于当前的形势和赣闽苏区发展的迫切需要,建立一条上海和苏区的秘密交通线已经刻不容缓。
凌风告诉华山,中央和苏区的联系已中断了三个多月了,潜伏敌人内部的人员即便是得到重要情报也送不出去,苏区时刻面临蒋介石再次发动围剿的严重压力。建立交通线迫在眉睫。
“中央能给我多少时间?”华山问。
“三个月。”凌风说这三个字时用的是没有商量余地的口气。
华山不免急了起来:“这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凌风说:“你要是完成不了,中央会考虑换人!”
这一军将得华山毫无退路,但他还是想把客观困难在领导面前捋一捋:“上海经香港再到瑞金,距离长达好几千里,绝大部分还是在白区。国民党对苏区的封锁也是一天比一天严密,要想在这几千里沿线建立起一环扣一环的绝密交通线,三个月时间有点脱离实际。”
“华山同志,”凌风正了正色说,“一个共产党员接受党的任务,只有去克服一切困难完成使命的责任和义务,没有难字当头讨价还价的借口和权利。”
华山还想解释,可凌风不容他打断:“你觉得三个月时间太短,可党中央和苏区的联系不畅,随时都有可能造成无可估量的损失甚至严重危机。三个月对党而言不是太短,而是太长了!”
经凌风这么一说,华山感觉到建立这条交通线的紧迫性远远超乎自己的想象。可使命的重大和现实的困难,真的让他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对这位刚认识的顶头上司表态。
凌风写了个地址,站起来,甩出一句话:“再给你一个晚上考虑,要是想清楚了明天去这个地方,否则你就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说完就拂袖而去了。
华山展开那张字条,上面写着“静安寺11号”。
凌风虽然给了华山一晚上的考虑时间,但他深知华山必定会接下这个重任。果然,第二天一早,华山就敲开了静安寺11号的门。
华山一进门,就看见桌上一份明显是为他准备的烧饼油条,也不客气,抓起来就吃,边吃边问凌风:“你是从哪儿知道我喜欢吃烧饼油条的?”
凌风笑了笑说:“要不是把你的性情喜好摸透,敢在这么事关党的生死存亡的重要岗位上用你吗?”
华山彻底服了。他向凌风表态:“我想了一整夜。任务虽然艰巨,但我有信心完成,也必须完成,请组织相信我。”
华山和凌风在静安寺11号待了整整一天,对交通线建立的细节进行了详细的研究和规划。直到屋外华灯初上、两人筋疲力尽时,凌风才把华山领进一间小小的密室,指着早布置好的一面党旗说:“华山同志,交通战线的信条是‘保密重于生命,责任重于泰山,忠诚于党,生死不顾’,出征前,你在党旗下宣誓吧。”
华山庄重地站在党旗下举起了拳头,这一瞬间他感到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
半个月后,一家隶属于大名鼎鼎的香港华富的大新物贸公司,在香港铜锣湾的繁华地段挂牌营业了。被中央任命为中共交通局南方局香港总站总站长的华山,就以大新物贸公司总经理的公开身份在香港常住了下来。
按中央交通局批准的计划,香港设总站统领全线,而从香港出发的下一站汕头才是整条交通线承上启下的枢纽大站。
汕头是华南地区重要的商埠港口,是连接海上和内陆交通的一个重要枢纽。汕头与上海和香港的商贸往来都十分密切,同时,又是前往大埔、闽西的必经之地。汕头还有着华洋杂处、百业并存、客商往来极为频繁的环境基础,有利于过往人员乔装打扮、潜伏隐蔽,而且这个地区常年军阀混战,国民党当局对这个地区的戒备比较松懈。所以,在汕头设立秘密交通大站是非常合适的。为此,中共中央和中央交通局决定从全党范围内抽调精兵强将,建立汕头秘密交通大站。
就在香港大新物贸公司开业仅几天之后,一家同属于香港华富的子公司汕头华富电料行,也在汕头的平海路上开张了。
以华富电料行经理身份为掩护的汕头交通大站站长彭庚年,年纪不到四十岁。他给人的印象,首先是那一头上海少爷们流行的二分头长发,还有身上那点大上海纨绔子弟的傲气,但他镜片后却忽闪着一双生意人精明的双眼,隐藏着别人看不到的多年隐蔽战线的斗争经验。
彭庚年手下有两个伙计,一个是四十岁刚出头却有点过早谢顶的顾玉峰,公开职务是华富电料行的会计,只要看到过他拨打算盘的手艺,就不会怀疑这个人除了当会计还会有别的什么身份了。还有一个二十来岁,精干利索的小伙子罗挺,年纪轻轻却是个电器专家,无论国内的还是国外的电器电机,他都能拆了装、装了拆,一手技术活也很好地掩盖了他的真实身份。常言说一道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这三个人一起“经营”汕头的这家电料行算是最具隐蔽性的特工组合了。
华富电料行开张的那天,还来了一位特殊客人,就是国民党调查科汕头站的站长吕文超。
吕文超也是个上海人。同样是上海人的彭庚年来汕头第一个就拜访了他,二人用上海话没聊几句,乡音乡情就让他们初次见面的生分荡然无存了。加上彭庚年搬出的中间人是吕文超的上海老同学,吕文超就对这位从上海来汕头做生意的大经理显得特别客气,又是让座又是泡茶的。一番热情后,彭庚年才掏出大红请柬,恭请吕站长在华富电料行开张之日赏光。平时就很愿意结交生意人的吕文超想也没多想就满口答应了。
华富电料行在开张这天因为吕文超的光临赚足了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