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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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内贝格神秘兮兮的,小绵羊开始猜哑谜,但有只给默克尔准备的金公鸡?

“我叫了一辆车。”皮内贝格急匆匆地说,“到我们家这段路,对你来说可能太远了。”

“为啥要叫车呢?我们还是省点儿吧!上个星期日在普拉茨我们还走了两个小时的路呢!”

“是啊,但你这些东西……”

“我们也可以找个行李搬运工帮忙搬啊。或者让你店里的人帮忙。你们那儿不是有工人吗?”

“不行,不行,我不愿意这样。这显得也太那个了……”

“那好吧,”小绵羊说,“听你的。”

“还有一件事,”他急匆匆地说,“列车到站后,不要让人看出我们结婚了,要假装我们只是刚刚认识。”

“可是为什么呢?”小绵羊惊讶地问,“我们确确实实结婚了啊!”

“你知道的。”他尴尬地说,“就因为这些人。我们没给这些人发请帖,什么结婚消息也没告诉他们。如果他们看到我们现在这样,会反感的,你说是不是……”

“这我理解不了,”小绵羊震惊地说,“你得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我们结婚,这些人会反感呢?”

“好啦,我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的。但现在不行。现在我们必须……你拿上小手提箱吧?行,您就装着跟我不熟吧。”

小绵羊什么也没说,只是疑惑地从一旁看着她的男人。皮内贝格表现得彬彬有礼,扶着他的太太下了火车,很不自然地笑着说:“这就是杜克罗夫主火车站了。我们这里还有一条小铁路通往马科斯菲尔德(Maxfelde)。请走这边。”

他走在前面,从站台上顺着楼梯往下走,总是领先小绵羊两三步。为了不让妻子走太多路,他甚至还叫了一辆车,就是这样一位体贴入微的丈夫,此时走得实在太快了。

他们从侧面的出口走出来,门口停着一辆关着车篷的车。

司机说:“下午好,皮内贝格先生。下午好,小姐。”她看了看司机,又看了看她的丈夫,什么都没说。皮内贝格喃喃自语:“请稍等一下。也许您可以上车了?我这就去装行李。”然后他就走了。

小绵羊站在那里,看着车站广场以及广场上的三层小楼。

正对面是车站旅馆,旁边有一栋商业楼,是杜克罗夫公报。这就是住在他们楼下的那个人——卡利贝先生工作的地方。

“克兰霍尔茨的店也在这儿吗?”她问司机。

“皮内贝格先生工作的地方吗?不是的,小姐,我们一会儿要从那儿经过。就在集市广场旁边,挨着市政厅。”

“您瞧,”小绵羊说,“我们不能把车篷打开吗?今天天气多好啊。”

“对不起,小姐。”司机说,“皮内贝格先生特别吩咐把车篷关上的。要不,我也不会在这样的天气关上车篷。”

“好吧,”小绵羊说,“既然皮内贝格先生订车时这样说了,那就这样吧。”然后上了车。

她看到他跟在行李搬运工后面,行李搬运工把行李箱、被褥和小箱子推上了手推车。因为她现在对她的丈夫有了完全不一样的看法,当她注意到他的右手插在裤兜里时,觉得很不顺眼。这不是他的风格啊,他一般不喜欢这样。但现在,他把右手放在了裤兜里。

然后他们开走了。“那么。”他有点儿羞涩地笑着说,“现在你可以看到整个杜克罗夫的样子了。整个杜克罗夫其实就是一条长长的街道。”

“好呀。”她说,“你还得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人们可能会反感。”

“以后再说。”他说,“现在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那儿的路面很糟糕。”

“那就以后再说吧。”她说完便不作声了。但她又注意到了一件事:他一直把头缩在角落里,如果有人往车里看,肯定认不出他来。

“这就是你们的店吗?”她说,“埃米尔·克兰霍尔茨。本店出售粮食、饲料和化肥。还有批发和散装的马铃薯。到时候我可以从你们这儿买马铃薯。”

“不,不。”他急忙说,“那是一块老招牌了。我们现在已经不卖马铃薯了。”

“太遗憾了。”她说,“我曾幻想过,我到你的店里,装作根本没结婚,从你这里买走十磅马铃薯,那真是挺美好的你知道吗?”

“是的,可惜了。”他说,“要是那样就好了。”

她用脚尖使劲点着地。两人就那样坐着。旅途还在继续,他俩全都沉默不语。

杜克罗夫似乎真的只有一条长长的街道。小绵羊偶尔瞥向一条小街时,看到街的尽头是一片绿色,有几棵树、几片田野,她想,这个小镇周围有这么多土地。

她若有所思地问道:“这里也有水吗?”

“为什么这么问?”他小心翼翼地问。

“嗯,洗澡用的水啊!什么为什么?”小绵羊不耐烦地说。

“有的,这里有洗澡的设施。”他说。

车子继续向前行驶着。肯定已经离开了主干道菲尔德街。

映入小绵羊眼帘的是一幢幢带有独家花园的房子。

“你看,这里真漂亮啊!”她兴高采烈地说,“漫山遍野,夏花烂漫!”车子仿佛都要跳跃起来了。

“现在我们到了绿色的尽头。”他说。

“到了绿色的尽头?”

“是的,我们这条街叫‘绿色的尽头’。”

“这是一条街?!我还以为司机走错路了呢。”

左边是一个用铁丝网圈起来的围场,里面有几头牛和一匹马。右边是一片苜蓿地,红彤彤的苜蓿花开得正艳。

“现在您把车窗打开吧!”她请求道。

“我们已经到了。”

围场的尽头,也是这片土地的尽头。小镇在这里竖立了最后一座纪念碑,这座纪念碑可真是与众不同!一座又细又高,有三层楼那么高的纪念碑矗立在平地上,外表面刷上了棕黄色的涂料。然而,只有正面被刷上了颜色,侧面则裸露着未经粉刷的砖块。

“它看起来并不好看。”小绵羊抬头看着这座纪念碑。

“但这个小镇真的很不错。”

“那我们进去看看吧!”她说道,“对我们的默克尔来说,这里当然是一个好地方,这么健康的地方……”

皮内贝格和司机拿起篮子,小绵羊拿起那个装人造黄油的盒子,司机解释说:“我等会儿会把装被褥的包拿下来。”

底层是商店,周围飘散着奶酪和土豆的香味,努斯鲍姆家这层弥漫着浓重的奶酪味,卡利贝家这层全是奶酪的味道,而最顶层则飘散着土豆的味道,而且又霉又潮。

“请给我解释一下,这里的奶酪味怎么这么浓?”

但皮内贝格已经在开门了:“我们马上就进房间了,是不是?”

他们穿过小前厅,这个前厅实在是非常小,右边是一个衣帽间,左边是一个柜子。两个男人抬着篮子勉强能走过去。

“这儿。”皮内贝格说着,推开了门……

小绵羊跨过了门槛。

“天哪,”她不知所措地说,“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她把手里的东西全都扔到了一个长毛绒沙发上,沙发的弹簧被那个装人造黄油的盒子砸得吱嘎响。这间长长的房间里有四扇明亮的大窗户,她走到窗边,打开窗户,俯身向外看去。

下面就是一条路,一条满是车辙的乡间小路,地上的野草、滨藜和苦菜被碾得稀烂。紧接着是一片苜蓿地,阳光普照,苜蓿散发着浓郁的香味,没有什么味道能比得上盛开的苜蓿花的香气。

苜蓿地的尽头还有几块黄绿相间的田地,几块黑麦地里,麦茬已经被割过了。接着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深绿色的地带,那或许是一片草地,斯特热拉河从杨柳、赤杨和白杨树间流过,这儿的河面很窄,只是一条小河。

河水流向普拉茨,小绵羊想,流向我的故乡普拉茨,流到那个令我受苦受难、孤苦伶仃的地方,流过这幢带庭院的房子,流经院墙、石头……经此绵延而去。

是啊,涓涓细流,绵延不息。这片土地从地平线处缓缓升起,宛如一个碗,斯特热拉河流经这片土地。这里有小树林,有波光粼粼的池塘,有田野,有草地,还有一条有趣的荒芜小路,路上你看不到一辆汽车。左面,一眼望去是黑压压的一片望不到边的森林;右面呢,当她远远地向窗外眺望时,她看到了小镇,小城镇望去是一片片灰色的房屋和一座有着金色风信鸡的石板屋顶的教堂塔楼。

“公鸡!”年轻女人说,“当塔楼顶的金色风信鸡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光时,我们的默克尔肯定会说公鸡,公鸡……”

闪闪发光的风信鸡与她肚子里正在生长的小萌芽仿佛有某种联系,她倾听着里面的声音,仿佛它一定听到了她的心声,并作出回应。但肚皮里什么动静也没有。

此时,她看到她的丈夫从旁边的窗户探出头,他指挥着司机搬被褥包,然后他幸福地看着她,似乎忘却了周围的一切,这使得她那最后一丝怨恨也烟消云散了。她转念一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于是她叫住了他:“看哪!这将是一种新生活!”她从窗口将右手伸向他,他用左手握住了她的手。

“整个夏天!”她喊道,并用空出来的那只手画了一个半圆。

“你看到那个像缰绳一样的东西吗?那是通往马科斯菲尔德的小铁路。”他说。

司机出现在楼下。他肯定是到商店里转了一圈,因为他正拿着一瓶啤酒向他们打招呼。他们听到了开瓶塞的声音。只见他用手掌小心地擦了擦瓶口,把头往后一仰,喊道:“祝你们健康!”然后一饮而尽。

“干杯!”皮内贝格放开了小绵羊的手,喊道。

“那么,”小绵羊说“,现在我们来看看这令人感到恐怖的房间吧!”

当然,这是多么荒唐的事:刚才看到的是质朴、开阔的大地,现在转过身来见到的,却是一个房间,这房间……确实,小绵羊真不是个爱挑剔的人。

小绵羊最多也只不过在普拉茨霍赫大街商店的橱窗里看到过一些质朴的直线条家具。但在这房间里……

“求你了,小伙子!”她说,“拉着我的手,带着我走。我真怕会撞到什么,或者卡在什么地方,进退不得。”

“怎么?还不至于这么糟糕吧。”他有些委屈地说,“我觉得这里有很多舒适的角落。”

“是的,角落。”她说,“看在老天的分上,告诉我,这是什么?不,别说了,我们到那儿去吧,那个角落我得仔细瞧瞧。”

他们在屋里开始了漫游,尽管只能一前一后地走着,小绵羊还是不愿意放开约翰内斯。

所以,这个房间就像一条“峡谷”,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又窄又长的房间,简直就是一条跑马道。这条道的五分之四都塞满了软垫家具、胡桃木桌子、橱柜、梳妆台、花架、书架、一个大鹦鹉笼子(里面没有鹦鹉),而最后五分之一的空间里却只有两张床和一个洗脸盆……

不过,五分之四与五分之一的分隔处吸引了小绵羊。

起居室和卧室之间有一个特别的隔断,不是拉比茨墙,不是帘子,也不是西班牙式的墙。

取而代之的是用板条做成的棚架,一种从地板延伸到天花板的藤蔓棚架,上面有一个拱门,人们可以通过这个拱门进出。

这些板条并非普通的光滑木板条,而是漂亮的棕色胡桃木板条,每个板条上都有五道平行的凹槽。不过,为了让棚架看起来不那么光秃秃的,棚架上还缠绕着用纸做的花朵装饰,有玫瑰花、水仙花和紫罗兰,还有那种在博克啤酒节上才能看到的长长的、绿色的纸花链。

“哦,我的天啊!”小绵羊说着就一屁股坐下了。她专门找了个看起来不会碰到自己的地方原地坐在了地上,因为到处都有东西。不过,她的屁股还是撞到了放在那里的一把藤条编织的钢琴椅(黑檀木的)。这里虽然有钢琴椅,却没有钢琴。

皮内贝格静静地站在一旁,不知道该说什么。事实上,他租下这个房子时,就对这一切一清二楚。

突然,小绵羊两眼放光,她的双腿又恢复了力量,她起身走近那个装饰着花朵的棚架,用手指摩挲着上面的一根板条。这根板条上有脊,有凹槽(这之前已经提过),小绵羊看了一下手指。

“看。”她说着,把手指伸向了男人。手指上是灰色的。

“有点儿灰尘。”他小心翼翼地说。

“有点儿……”小绵羊火冒三丈地看着他,“那你给我雇一个清洁工吗?我需要一个清洁工,每天至少工作五个小时。”

“为什么要雇清洁工呢?”

“那请问谁来打扫这里呢?九十三件家具,不是有凹槽、把手,就是带贝壳形状的装饰和柱子,好嘛,都该由我来收拾吗?尽管做这种蠢活儿是种罪恶。但光这个棚架,我每天就得花三个小时的时间来清理。然后还有这些纸花……”

她用手拍打了一下玫瑰花。一朵玫瑰花掉在了地上,无数的灰尘颗粒在阳光下飞舞。“你不给我请个清洁工吗?”小绵羊问道,此时她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温顺的小绵羊了。

“如果你一个星期彻底打扫一次呢?”

“胡说八道!这可是默克尔要成长的地方。你想让他在这些把手和抽屉上碰出多少个口子来?你说吧!”

“到那个时候,我们可能就换成公寓了。”

“到那时候!冬天谁来生炉子?在房子里生炉子?两堵墙!四扇窗户!每天烧五十斤煤,还冷得瑟瑟发抖。”

“对,可是你知道的,租的家具当然不像自己的那样合适。”

“你说的这些我也知道。那你自己说说,你觉得这个房子怎么样?你满意吗?你愿意住在这里吗?你想想看,一回到家就要在这些夹缝中间跑来跑去,到处都是小摆设。哎哟!我还以为自己被大头针钉住了呢。”

“但我们找不到更好的房子了。”

“我能找到更好的。这你可以放心。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解约?”

“九月一日。但是……”

“到什么时候?”

“到九月三十日。但是……”

“六个星期。”她叹息道,“好吧,我会熬过去的。我只是为可怜的默克尔感到难过,他不得不跟着受罪。我本想着自己可以带他在这里舒舒服服地散散步、吃吃蛋糕、擦擦家具!”

“但我们也不能马上解约啊!”

“当然可以。最好马上,今天,就现在。”

她站在那里,满脸怒气、脸颊通红、咄咄逼人、目光灼灼,扬着头。

皮内贝格缓缓地说:“你知道吗,小绵羊,在我想象中你完全是另外一种样子。比现在温柔多了……”

她笑了,扑到他怀里,用手抚摸他的头发。

“的确,我和你想象得很不一样,这我知道。从上学起一直到进店工作我都是这样,不管在我的兄弟、父母、伯迈斯特,还是同事面前,我都是小甜心!”

“嗯,你知道吗……”他疑虑地说。

壁炉架上(在一个做捶打状的爱神摆件和一个玻璃金莺之间)那个用玻璃罩罩着的名贵座钟匆匆敲响了七下。

“走吧,小伙子。我们得去商店买些晚餐吃的东西。我很期待所谓的厨房!”